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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16 12:25:40瀏覽4027|回應1|推薦27 | |
常常有人對我說﹕「我不喜歡讀科幻小說﹐因為它講的都是未來世界虛擬的故事﹐ 和現實人生毫無關係﹗」真的是這樣嗎﹖
其實科幻小說一個很重要的主題﹐就是人如何安身立命﹖所以我就從安身立命談起﹐ 然後回顧科幻小說的過去並瞻望科幻小說的未來﹐最後「老張賣瓜﹑自賣自誇」介 紹我最新科幻小說「海默三部曲」的第一部《多餘的世界》。 (一) 如何安身立命 華人不管身在何處﹐似乎都避免不了漂泊的命運﹐有時候是被動為了逃避戰亂﹐有 時候是主動追尋更好的生活。往深一層次看﹐都是尋找安身立命的所在。 我有一位英年早逝的好朋友趙寧﹐他既會畫畫又能動筆。當年他最膾炙人口的就是 漫畫配打油詩﹐有一首模仿王翰的《涼州詞》尤其傳頌一時﹕ (張系國(右)與神探李昌鈺﹐好友王申培攝於波士頓紐英崙中華專業人員協會年會) 葡萄美酒夜光杯 雖是打油詩﹐卻有鮮明的時代背景。過去的文人醉臥沙場是因為「古來征戰幾人回」﹐ 現在的學子醉臥機場則是因為「古來出國幾人回」﹐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確如此。 但留學生出國一去不返的現象不久就起了變化。首先在台灣出現了「歸國學人」的 新詞。「歸國學人」本是褒揚的話﹐後來因為許多歸國學人表現不佳竟被視為「公 害」﹐像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八十年代以後回去的人實在太多﹐阿貓阿狗都是歸 國學人﹐台灣人見怪不怪﹐這些名詞反而被遺忘了。 在大陸也有過類似的變化過程。九十年代的海龜派回國就坐了直升機青雲直上。但 經濟泡沫危機隨即發生﹐人人羨慕的「海龜」變成到處吃不開的「海鱉」。加上跟 隨著父母回去的小留學生種種不適應﹐反而給大陸社會製造了不少問題。 近年又出現一種現象﹕回去的不再是學成回國雄心萬丈的「歸國學人」或「海龜」﹐ 反而是退休的老僑。這種現象尤其以台灣最為普遍。我曾經借用韋莊《菩薩蠻》的 名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指出新的趨勢是「未老莫還鄉﹐還鄉須台獨﹗」 所謂「台獨」就是「回台獨居」的簡稱。如果夫妻都健在﹐多半會選擇留在僑居地。 萬一有一方走了或者雙方離婚﹐單獨一個人留在僑居地沒啥意思﹐就會考慮還鄉定 居。現在不再講究內在美(國)或外在美﹐而是內在天(堂)或外在地(獄)。 在台灣只要有個7-11﹐所有生活問題基本上都可以解決﹗所以從前喊﹕「一二三﹐ 到台灣﹐台灣有個阿里山。」現在則喊﹕「三二一﹐回嘉義﹐嘉義遍地七十一﹗」 台灣的健保也辦得不壞。但最主要還是因為台灣的人文環境已經相當成熟﹐讓退休 老人可以生活得很洽意﹐不會感到寂寞無聊。 然而黃美惠在「金山人語」專欄也坦白指出﹕台北的經濟成長遠遠落後鄰國,淪為 一個「適合養老、不適合衝刺事業的城市」。「若你尚年輕、有才華,離開台北到 上海或北京發展是比較好的選擇」。 其實人間處處有桃源。華人如何安身立命?是出走或是回歸﹖可以有各種不同的選擇。 (二) 科幻的過去和未來 無獨有偶﹐「如何安身立命」也是科幻小說重要的主題。不僅是科幻小說﹐在建築 理論裡也有學者提出類似的看法。美國華盛頓大學的席德班教授發明「生存美學」 的理論﹐指出原始人為了躲避風雨和野獸必須躲到山洞裡﹐就是所謂的「隱蔽所」 (Refuge)﹔但為了覓食打獵或收成﹐必須到空曠的田野去﹐就是所謂的「光明地」 (Prospect)。 席德班教授認為東方和西方的建築﹐都包涵隱蔽所和光明地的對比。例如美國建築 大師萊特(Frank Lloyd Wright)的重要作品強調明暗相間﹐往往通過黑暗的走廊進 入光明的大廳。萊特的設計非常像蘇州獅子林明暗相間的走廊和大廳。不論是建築 或其他藝術﹐到了哲學的境界往往東方和西方都是彼此相通的。 從小說的角度看﹐隱蔽所和光明地的對比就變化為回歸和出走的對比﹕人年輕時要 奮發出走﹐邁向光明地﹔到了功成名就就想回歸鄉土故國﹐遁入隱蔽所。回歸和出 走也就是人安身立命的兩種境界。 從西方和東方文化對立的角度看﹐西方人出走到心目中的光明地也就是烏托邦﹐東 方人則回歸到嚮往的隱蔽所也就是桃花源。 荷馬的長詩〈奧德賽〉可說是古希臘人的科幻小說﹐敘述奧德賽和他的部下的漂泊 故事。奧德賽離開他甜蜜的家園和美麗的潘羅普去攻打特洛伊城﹐城陷後卻又到處 流浪了許多年。這是安身立命的兩種境界的弔詭﹕歌頌甜蜜家園的流浪者往往並不 急著回家﹗ 經典科幻電影〈禁忌星球〉(Forbidden Planet)改編自莎士比亞名劇〈暴風雨〉。 漂泊的太空星艦是後來電視劇〈星艦迷航記〉的前身。禁忌星球的少女一心想跟隨 她的戀人星艦艦長出走﹐而她的老父卻認為他已找到最後的家園。這是安身立命的 兩種境界的衝突﹐最後的勝利當然屬於年輕的生命。 另一本經典科幻小說羅博‧漢藍的《探星時代》(Time for the Stars)裡從地球出 走探星的年輕人﹐竟發現他的太空船比後來出發的太空船走得更加緩慢﹐後發先至 的太空船反而在目的地等他﹐所以他不是出走而是回歸。這是安身立命的兩種境界 的妥協﹐也可看作「正﹑反﹑合」的辨證過程最後「合」的境界。 我還可以舉出許多類似的例子。我的第一篇科幻小說《超人列傳》是我出國第一年 時寫的﹐探討的正是我在那時期思索最多的問題﹕人離開鄉土變成超人﹐如何安身 立命﹖ 科幻小說過去不大為華人世界所接受﹐但是這個情況正迅速改變。例如2013年美國 新拍了一部科幻電影〈重力〉﹐女主角珊卓布洛克自己的太空船壞了﹐竟必須逃到 中國的神舟宇航站求救。試想這種情況在二十年前可能發生嗎﹖現在華人世界的年 輕人發現宇航不再是美國和俄國的專利﹐他們變得更有自信大步走出去。科幻文學 本來就是樂觀主義的文學。近年科幻文學在大陸發展極為快速﹐我們樂觀其成。 (三) 回歸呼回世界 前幾年我有點消沉﹐少寫科幻小說﹐三年前才決定再度執筆。關於我這決定有個小 故事﹕二零一零年我跑去看一部當年得獎的阿根廷電影〈他們眼中的秘密〉。這部 電影無論攝影﹑劇情﹑主角演技以及地方風情都頗有可觀﹐尤其有句對白深深打動 了我﹕「一個人可以改變姓名﹑地址﹑容貌和其他一切﹐卻改不了他的狂熱嗜好」。 看電影時我不斷在思考我的狂熱嗜好是什麼﹖我突然明白﹐不繼續寫﹐活著還有什 麼意義呢﹖是回歸呼回世界的時候了﹗ 呼回﹐西班牙語的拼法是Jujuy﹐英語拼做Huhui﹐是阿根廷北方一個偏遠的州。多 年前我為了拜訪詩人作家波赫士的故鄉去布宜諾﹐意外發現阿根廷這個州和我筆下 的呼回世界同名。我從人間世出走到科幻的呼回世界﹐但仿彿鬼使神差般﹐筆下的 呼回世界原來真正存在﹗ 有趣的是這部影片裡好幾次提到呼回﹐電影最後甚至有一段很重要的情節就是以呼 回為背景拍攝的。我決定再度開始寫科幻小說《多餘的世界》﹐就在電影裡再度遭 遇呼回世界。您說巧不巧﹖ (注﹕本文摘自2013年10月26日作者在波士頓紐英崙中華專業人員協會年會的主題演 講) (原載2013年11月16日聯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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