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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14 18:57:52瀏覽710|回應5|推薦32 | |
駡街是顯學,扒糞是潮流。
小時候住眷村,七八百戶人家湊在一個巴掌大的地兒;從來談不上隱私。沒有不認識的人;也沒有不被認識的權利。
那時節,爸爸們多半年富力壯,都還是軍隊裏的主力;不管將、校,無論尉、士一概常駐部隊,部隊離家近的還可以利用探眷的機會回家看看,部隊駐的遠的,或在高山、離島的多半得二、三個月才能回家。這些人回得家來,絕少串門子;多半捲起袖子修修補補自己的房子,編編籬笆;再來就是修理修理自己的兒子,只要是小三子、小四子,放了學乖乖往家裏趕,或是聽到隔兩三條巷子的玩伴鬼哭神嚎,準是他老爹回來秋後算帳了。
這些軍爺管兒子比管兵還勤快;管兵還講講人權,慢慢來,管起兒子就怕耽誤了時辰,比打土匪還狠,動不動邊揍邊說:“今天我還管得動你,你就敢造反;明天我死了,你不就上天了!不好好做人,你做死啊!”屁大個孩子會造反?忒不講道理!沒時間?唉!就是吧!命舛的,確實是父子一面,天人永隔;尤其是空軍那塊兒!
所以媽媽們管孩子最靈的一句話就是:“好!好,你繼續作怪,我叫不動你沒關係,等你老子回來看他怎麽拾掇你!”通常小狗子不叫了,小猴子不跳了,極其靈驗而且快速有效。
其實媽媽們都閒不下來,也沒法閒下來;政府發的那點嚼口,吃飯勉強;子女少,而且孩子爭氣讀公立學校的,教育補助費多少頂點事兒;孩子稍多,或是不爭氣屢屢考不上公立學校;一到開學時節,就看媽媽們急乎乎的互相標會,借錢。在眷村這個圈子裏,為小孩讀書相互借錢,天經地義;沒聽説為這事兒,有錢不借的,也沒聼過沒借錢的。
有個一起長大的朋友,腦筋好,反應快,身體健壯;大家都認爲他長大後會讀軍校,在軍隊裏發展。他父親當時是個少將,也常常以“將門虎子”期許他。高三下學期,將軍與他促膝懇談;這位小太爺幾句話就把個大將軍憋得滿臉通紅,差點閉過氣去:“是啊,當兵真好,帥氣、威風,還可以立不世之功,多好啊!不過從小,一到學校開學我就看你四處張羅著借錢替我們繳註冊費,是的,借錢不丟人,總比坑、蒙、拐、騙、貪、高尚多了,問題是要有人肯借。現在大哥官校畢業當排長,二哥官校三年級,兩個人都當了軍人;我再去,將來他們孩子讀書找誰借錢呐?再説,您爺仨盡忠報國,人數已經不少了,難不成還要來個滿門忠烈啊?還有,你也不要打妹妹的主意,她想教書,當老師應該也不辱沒門風了吧?”
這位爺後來也真的兌現了他的諾言,經商有成,事養老父,照顧子侄,妹妹在大學裏當教授。
當時眷村裏的媽媽們,年輕的,教育水準高的考教員、考雇員;教育水準一般的,年輕力壯的進工廠當工人、做小生意。再不濟的在家裏做手工掙點錢貼補家用。餘下老、弱打打小牌,管管閒事;雖是南腔北調,沒閒人!
陳婆、張婆,她們兩個人不老,屬弱的。陳婆心臟不好,做不了重活,也經不住嚇;張婆患有哮喘,工廠不肯收留。
陳婆,不姓陳;張婆,不姓張。
陳婆的漢子姓陳是個上尉,夫婦倆都是不折不扣的重慶人;陳上尉長得帥氣,溫文儒雅;陳媽媽,不,陳婆,典型的重慶火爆浪女!張婆的丈夫是個廣西人,姓張,人很靦腆;張媽媽,喔,是張婆,她是廣東人,臺灣已經是廣東的東北邊,比廣東涼爽,也一直沒辦法讓她降火。
陳婆、張婆,都是孩子們給封的;這些壞孩子不懂禮貌,不顧倫常,把個陳媽媽、張媽媽,硬生生的編排成姓陳的婆子、姓張的婆子;簡稱婆。顯然可知孩子們與兩婆之間,鬥爭之艱苦,戰況之慘烈!
陳婆、張婆都沒孩子!卻都愛孩子!村子裏那家有孕婦臨盆,助產士還沒到,她們已經燒好開水,備好剪刀了!哪家有初生娃兒,誰家的孩子什麽時候該打預防針,誰家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在哪兒讀書?誰家的孩子又讓少年隊給訓斥了,門兒清!後來孩子日漸多了,也不知她們倆怎麽協商的,你東我西,劃村而治,各管一片。
從此,這些孩子,都得加個媽!一個會告狀的媽已經夠煩人了!再加一個緊迫盯人,死棋!
陳婆的川菜做得真好!耳片、回鍋肉、麻婆豆腐、乾扁四季豆、虎皮尖椒、宮保雞丁、炒臘肉、酸菜魚、燃面、辣蘿蔔乾,麻辣適中,爽脆宜人。當然,那時候大家都不富裕,除了辣蘿蔔乾是常年菜,其它也只有年節才能普度衆生了!
張婆不善餐飲,獨沽一味————鹹魚,只要她一開始腌漬鹹魚,半個村子、左鄰右舍都得躁動,號稱千古以來,屈死冤魂都來報到了!那個臭,彌漫天際!但是,鹹魚蒸肉餅、鹹魚茄子煲一出鍋,孩子們都來叫張媽媽了!
其實她真正的強項,不在鹹魚,在打小人!尤其是在孩子叛逆期,母親都不一定鎮得住的時候,打小人顯得特別重要!哪家孩子放肆不聽話,她只要祭出廣東國語:“再不乖,我要做法唸那個咒,把你當小人打了!” 那個小人兒立刻就範,屢試不爽。
第一個擡回來的孩子只有初中一年級的男孩;周六放了學幾個同學跑到村子附近的河裏玩水,正值上游山裏下大雨,溪水暴漲逃避不及,溺在河裏。
從此,陳婆、張婆又多了一份工作,駡街!只要被他們看到、聽到、間接知道(多半是女生告狀)哪個孩子又去玩水,必然堵在巷子裏罵,罵得聲嘶力竭;尤其是陳婆,一口重慶腔,合轍押韻,有如長江之水滾滾東流,浩浩湯湯直出三峽,必罵得禍首被老娘拿著棍子追的四處逃竄,方才收嘴。
陳婆管的特寬,除了下河游泳,接著又增加了小伙子們翹課、泡馬子、幹群架的惡行劣跡。同時小伙子們也和她結下了血海深仇。出門之前,會先派個探子到陳家前後偵察一番,她在家裏,大傢伙才結伴呼嘯出征;事後化整爲零,一個個溜回家。饒是如此,也經常敗露形跡;換回一頓臭駡。
這個仇一定得報,幾個小伙子密謀如下:陳婆經不住嚇,在自來水井的壓杠上裝上拉炮,趁她打水的時候讓她自己拉爆,嚇唬她一下。幾個小伙子們按照作戰計劃,插旗的插旗,執行的執行。爆竹終於響了,陳婆也被嚇到了,結果負責監視現場成果的小密探溜得太慢,被發現了!幾個人勝利的歡笑聲還沒結束,一個也不少,屁股全被爹娘打爆!最後光榮勝利的還是陳婆!這一役夯實了陳婆在村子裏不動如山的地位!
整個村子真正能和陳婆平分秋色的是小花,小花是一隻淑女狗,有沉魚落雁之姿,雍容大度,端莊嫺淑,聰明伶俐,負責盡職;她自己能開彈簧紗門,進出自如;時間觀念強烈,每天早上七點半,必在巷口等小朋友,送幼稚園的小朋友到村子邊的幼稚園上學,下午三點又到幼稚園等小朋友下課,陪他們回家。
時間久了,巷子裏的人都喜歡她,有點好吃的必然讓她分享,陳婆也是其中之一;關鍵是她不習慣陳婆駡街,只要陳婆在東片一開罵,她就會過去探查究竟,看陳婆罵得狠了,她還要嗚嗚兩聲制止。陳婆急了連她都編排:“再吵我,不給妳回鍋肉吃了!”她總是氣定神閒,繼續制止。後來小伙子們流行一句話:“找小花來!”
駡街,過去一直是丐幫的特權,爲了圖個耳根清靜,商行、店老闆、客人,多半不等人張口,花點小錢就給打發了!
課堂上陳先生曾經說過:駡街?駡街有什麽過癮的?得罵當朝,罵得越狠越過癮,尤其是駡蔣介石獨裁才夠辛辣!問題是有風險,你敢在街上罵嗎?不都是吃著公糧躲在宿舍裏胡亂罵罵,解解鄉愁嘛!有什麽建設性的内容?想想當時真的很無聊!
時過境遷,小花先走了,陳婆、張婆也先後謝世;眷村,除了留下來的樣板和不值得開發的,也改建得差不多了,八旗子弟各奔前程,英雄豪傑俱以往矣!
曾幾何時,駡街,卻隨著時代的腳步與時俱進,顛覆了躲在宿舍裏偷罵的形式。
哈!可真真正正的有意思了!不管平面、還是視聽媒體,專業素養有待加強,口條一般的記者,開口就批,下筆就損!絕的是,還得關起門來駡街,從不管門外的世界已經發展到什麽地步,也不想知道外面發生什麽事?未來我們要怎麽因應?鎖國?鴕鳥?還是自己人好罵?真讓人奇怪耶?有了記者證就是站在真理的一方嗎?就擁有真理了嗎?地球就圍繞您轉了嗎?嘿嘿?
人人都在罵,事事皆可罵,無罵不成局,少罵不成席;不罵政府、不罵領袖不可登臺;罵得不狠,丟人!罵得不絕,不是名嘴!有理無理我説了算!一句“我合理懷疑”,可以把人當場入罪淩遲!法律?制度?呵呵!
多年后我終於知道當領袖的人,也要有當痰盂的胸襟!奇怪的是駡人的人,當時就沒有選痰盂當他的領導人啊?我想說的是:當時的選擇絕對不是唯一,你可能選擇他的憨,他的實,他的迂,因為我們認爲我們夠聰明可以與他共治;而不想選擇一個不確定,一個可能不可控,而立即出現的危機;時過境遷,我們忘了我們自己那麽簡單的要求,反而期待他是聖主明君,所以我們失望,我們罵!罵自己高估了自己的睿智?罵自己悶太久了,不得不找個出氣筒發洩一下?還是背離了自己的初衷讓有心人操弄了?
更有甚者,藉不服從之名,個個就像打了雞血,滿街亂竄;罵完了張家罵李家,丟完了鞋子,丟尿袋,卻事事搞砸,越弄越亂;凡事祭出“只要我喜歡有什麽不可以?”的咒語,就都自我合理化了。
是的,您怎麽說,怎麽做都可以,都對!不過,不可以用爛鞋丟我,要全新的伯魯提,鞋碼7又2分之一,歀式一致,左右腳必須俱全,還有,切記要黑色的!
想想,還真懷念小花、陳婆、張婆,尤其是張婆,只聼過她嚇唬小孩,從來沒見她真拿過鞋子!她是仁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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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