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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武裝創作者的秘境劇場
2015/11/27 16:05:35瀏覽657|回應0|推薦20

星期五的月光曲
台積電文學沙龍6現場報導

重武裝創作者的秘境劇場

◎侯延卿採訪報導

十月星期五的月光曲有請台灣文壇三大男高音對談,黃錦樹朗讀他在不同小說裡的幾封信,童偉格朗讀《童話故事》一書中的兩則小品,擔任主持人的駱以軍則朗讀小抄(他把要講的話都寫在隨手撕來的紙頭上,包括黃錦樹《由島至島》的版權頁)。

「黃錦樹和童偉格兩人都是重武裝的創作者。」駱以軍說,他們的小說是不同向度的飛矢,其中承載的各種文學領會和想像力劇烈跳躍。閱讀他們的作品,若想像力跟不上他們的轉速,會讓眼球忙亂到幾乎掉出來。

「他們的腦袋是一個巨大的蜂巢,裡面色彩絢麗,各式各樣新型態的創造的蜂蛹蠕動。他們任一篇單篇的小說或散文、論文,都可以拉出一幅關於二十世紀心靈史的大型論證史詩。」駱以軍並以《星際效應》片中「人類被拋擲到另一種時間計算的象限裡」來形容黃錦樹和童偉格的小說秘境,「已無法用二元一次方程式的閱讀心靈來體會」,讀者必須通過黑洞、蟲洞,在非線性流動的四維超正方體中漂流,等你有所領悟,飛逝的時光恐怕就像電影裡那年幼的小女兒已成為行將就木的老婦人。

介紹黃錦樹出場時,駱以軍盛讚他的作品有如霍金《時間簡史》的文學場面,「有超新星的爆炸,有紅巨星、有白矮星、有黑洞、有不同列陣的星系,或由這樣的時空意識,去測試被重力場拉扯變形的時間、光、宇宙微波……他可以偽造並沒有寫出過的小說、還未發生的未來小說,他偽造出這樣一本小說史,或小說選集……我們會讀到這些像『大爆炸』之後,在黑暗、無人能觀測的時空中,繼續漂流、奇怪的暴力、大屠殺的倖存者、文化的遺民,他們變形的夢境……他的每個短篇小說都可以互相印證與支援,他把波赫士那些內在抽象、神學、哲學、時間辯證的高階數學思維模型,洗牌到這個層層隱喻、密藏了歷史暴行、人心瘋狂的『南方』裡。」

黃錦樹上台第一句話就是:「不要聽駱以軍胡說八道。」這次他選讀的「信」分別出自〈魚骸〉、〈淒慘的無言的嘴〉、〈森林裡的來信〉及〈彷彿穿過林子便是海〉。

他說,第一封信裡的沼澤真的存在,是童年家鄉附近僅存的一小片原始林,現在已消失了。原始林的生態豐富,常年積水,即使旱季也不例外。鄉下沒有自來水,須挖水井,沼澤有水卻不能喝,那水是黑褐色的。旱季的沼澤都是泥巴,很好玩,他小時候常去沼澤捉泥鰍、撈鱧魚。鱧魚號稱「魚虎」,由於美味,在馬來西亞,大家已把原生種吃光了;反而是害怕其兇惡、對北美生態造成嚴重威脅的美國,還有很多這種魚。沼澤區旱季是天堂,雨季則水深不可測,非常可怕。

第二封信是馬共小說系列之一,用陳映真的小說篇名為題,文中也引用大量的陳映真小說典故。黃錦樹認為,左翼寫作者幾乎沒有感性,寫不出陳映真式的馬共小說,所以決定自己來寫,故意模仿陳映真的腔調。馬共留給後人一個巨大的難題,小說裡主人翁是馬共背叛者,真實歷史中馬共會失敗是因為內部出現很大的問題,例如專制,所以很多知識份子會落跑、向政府投誠,把機密告訴官方,讓馬共被掃蕩殆盡,然後這些人拿到獎賞、隱姓埋名躲起來。因為無法訪問到這些人,他們也不可能把過程說出來,所以黃錦樹用小說的方式推想。

第三封信裡寫的烏托邦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馬來半島是以馬來土邦為基礎建立的國家,華人不可能在馬來亞建國。

最後一封信則是黃錦樹自己的經歷,學生時代他曾在淡水住過三年,寒暑假打工種草皮常搞得一身泥,像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他特別感謝當時的公車司機都對他很有耐心。

為什麼選擇讀信?黃錦樹期盼有興趣的讀者去看那些小說,看看是誰寫給誰的信、為什麼寫這樣的信。因為每封信在小說裡都有自己的脈絡,朗讀會場裡所有的人都不會是收信人,但現場讀者在聆聽抽離掉前後文的獨立信件時,又彷彿變成了收信人。

原本駱以軍非常擔心:「其實我們三個──連看起來最活潑的我──都很宅,讓朗誦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尷尬。」不過在現場來賓輕鬆的互動氣氛中,他們三個還是講了不少的話。

駱以軍「朗讀」他的講稿:「黃錦樹有一個祖先的遊戲,或一個父親的屍體。童偉格也是祖先的遊戲與父親的死亡,但卻與黃錦樹不同光譜。我讀童偉格,視覺上那翻動著空曠的詩意、悲傷,最劇烈的重創早在很早很早以前發生過了,那樣的所有曾經活著的人都到哪兒去了?甚至『活著的時間』這件事,都像是被壓縮機抽空了,那總是讓我想到塔可夫斯基的電影。如果黃錦樹的短篇小說〈刻背〉〈南洋共和國備忘錄〉〈猶見扶餘〉到〈魚〉,像一陣一陣動態的突擊、煙火引爆、對文學史的痙攣、一種大歷史亡滅後的『歷史之外的、不可能的生殖和分娩』;童偉格則是那片『北海岸空荒的土地』上,那些說話的亡靈,他們互相噴出一口哀傷的煙,以給予對方一小段『活著』的記憶殘影。那些老人,已不是曾長出黃春明、王禎和、甚至七等生、陳映真、舞鶴……這些鄉野畸零人、被侮辱和被損壞的人……那樣的田野或荒地了。偉格的小說總難以解析,那個詩意、哀傷,關於死亡的完全良善,對世界無侵略性的溫柔玩笑。直到去年他出版《童話故事》,我們反覆重讀,得到非常大的啟發,那片傷害的曠野,其實一層層鋪覆著卡夫卡、杜斯妥也夫斯基、佛洛伊德、傅柯、納博柯夫……這些二十世紀大心靈星空圖的,對於書寫的不可能,一個在大歷史之外、人類存在處境的描述激情之外,死亡或暴力或戰爭、文明崩毀……我們除了記敘之外,現在我們已活在其中每一個閃瞬即消逝的大屠殺、八卦新聞、潮起潮滅的短暫恨意或狂歡之外,這一切之外,一個栩栩如生,小說家將之環抱、修復、給予眼淚、陪他們說話的『另一個明亮溫暖所在』。傅柯說:『生命及其功能和規範就建立在大寫死亡的寂靜的重複之中。』童偉格只好『發明說謊』──這個書寫的大旅程,硬生生抽離,在自己之外,迴避寫真的人的人生,倒影的世界,一個奇怪的死後之境;或是比我們習慣領會的時間要更高維度的玻璃管吹出的更繁錯複合式的水晶森林。」
(反正駱以軍把他的講稿給我,我也輸入電腦了,就貼出來吧!)

接下來,目前正在攻讀戲劇博士的童偉格,朗讀〈時光所見〉和〈淚的方向〉。

第一篇雖然以小說家納博柯夫為主人翁,但並非真實發生在納博柯夫生命中的事件。童偉格很喜歡納博柯夫,納博柯夫是一個愛蝴蝶成癡的小說家,有一天童偉格在為納博柯夫的作品《羅麗塔》備課時,離開座位一會兒,回來之後就靈光乍現編出了這個故事。現場有人問起這篇故事的寓意,童偉格說他自己也常在思索,這個故事對他究竟有何意義,為什麼當時會在站起來一個轉身的瞬間就想到這個故事。不過,一部作品可以有任何的寓意,但最不適合講述寓意的人就是作者本人。

第二篇則是一個蘇澳移工的故事。黃錦樹問童偉格為何以「童話故事」為書名?童偉格笑言,這些文章是將《印刻》雜誌裡的專欄結集出版,當初在想專欄名稱的時候,因為姓童,所以稱之「童話故事」。(駱以軍插話,如果是他的專欄,就應取名「駱駱長」!)

童偉格現居淡水,偶爾以騎著他18年前買的老機車去淡水高爾夫球場門口閒晃為休閒娛樂。他認為,一座高爾夫球場可以蓋好幾座籃球場,或容納更多人從事多樣化的運動,可是高爾夫卻浪費一整片大草原,既不符合經濟效益又不環保。有時因為他穿著像流浪漢,站在門口還會被趕──他們會用難以想像的迂迴親切的方式,強烈建議你不要站在這裡,同時讓你感到很溫暖,例如以充滿關懷的態度對你說怕球飛出來會打到你。這些口條,對於編寫劇本對白倒是很有幫助!

終場,駱以軍謝幕:「黃錦樹的小說,不同本的小說,不同時期的小說,它們互為補註、覆寫,互為一個關於南洋、關於離散者的抵達之謎,關於一個馬共/中文現代主義的滅絕,卻又像打火石在黑暗中點火的波赫士意志,更龐大的文學史夢想,那其中的文學女神的染色體基因段,是後來的、這個被歷史遺棄的樣貌,更豐饒華麗數萬倍的虛構狂想的世界。於是在這個空間,這麼短的時間,我們聆聽作家朗讀這一封一封『信』,不同時期的小說裡的信,一個魯賓遜漂流記式的『瓶中信』。它後面有更龐大的,那可能是一座孤島、一片雨林半島,由島至島的龐大歷史,尤里西斯那樣難辨其意義的海洋的大流浪小說的邀請。童偉格的《童話故事》讓我們似乎進到比安伯托•艾可《悠遊小說林》更畏敬、迷惘、哀慟、孤獨的那整個二十世紀歐洲熠熠輝煌的文明劇院,曾走進怎樣的一場無法醒來或說無法睡去的噩夢。那無法發動小說飛行器以遁逃的、封印的,可能我們已像在一琥珀中的、文明的、已經死亡的裹脅中,小說家用童話故事的柔和嗓音,重新、重頭講起這個荒原上、可以窸窸窣窣新冒出來的晶瑩植株,它偽裝成安靜、透明的信、童話,其實洶湧巨大如整個星球向未來或浩瀚星空演奏的一個超巨大的管弦交響樂。謝謝這個關於信、關於童話、關於那給下一輪太平盛世小說極限心靈之備忘錄的晚上。」


別忘了今晚 7:30~~
【星期五的月光曲】
主題:文學、文化、人
朗誦作家:羅智成、胡晴舫
主持人:王聰威
地點:孫運璿科技˙人文紀念館(台北市重慶南路二段6巷10號,捷運小南門站3號出口)
免費入場,歡迎聆賞!

( 休閒生活藝文活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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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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