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九式系列文字初成於1986年,一直收納在個人文稿中,於2000年修改部份事例,在夢寫家網站對外交流〔改版後未再次重新投稿〕。2003年再將之局部收錄當時新近事例,置於個人網頁之中與有緣者分享。目前在網路城邦中之文字多為2003版本,若有黑體字部份,則是加上新近之事例做為印證說明之用!
「知者不知」---布衣九式(三)
(三).知難行易的道理
自從孫文兄弟指出知難行易的說法後,相信大多數人心裡是存著疑惑的。由於知的層次太多了,以致於人們常常產生誤解〔緣於本身知的程度不夠〕。不會剃頭是因為你拿不穩刀口,養過毛頭就知道怎麼敲響頭。「知難行易」說的支柱,就在於能知必能行的事實。會按開關,就會開電視;能鎖螺絲,就可以裝機組;懂得電子,才可能配線路。如果行不通,是我們知道得不夠多,或者說:我們完全不知道怎樣才能行得通。
只要抓到行事所需知識的竅門,做起事來可說是無往不利;摸不著頭緒,我們就不得不承認:自己知道的還不夠。布衣至交海王子,曾經講過一個親身經歷。從小在市井長大的海王子,家裡以販售河海漁鮮為生,傳統上為了使花枝更具賣相,會在花枝剝去外皮後加上粗鹽攪拌,在鹽水的作用下,花枝會產生堅挺(脫水?)現象。這幾乎是所有販賣海鮮者,都知道的步驟。但海王子最初在執行這項任務時,總是發覺自己家的花枝不如別人堅挺,仔細看別人操作,也沒有少掉任何步驟,但結果既然不一樣,絕對有什麼地方有問題。後來,隔鄰的攤販告訴他,加了鹽之後,要讓鹽水浸泡一段時間,才能開始進行攪拌動作。海王子如法操作,果然「花枝」招展,與其他攤販完全相同。這說明了一個事實:你做不到,因為你不知道。
由於個人對物件本質的掌握十分不易,經常使得人們昏頭轉向,連帶的種種價值判斷也是雜亂的併裝。比如近年來公營事業民營化的呼聲,大多數人以公營事業現有的劣蹟,作為必須民營化的理由,看似成理,其實大謬。公營事業的缺乏效率,罪不在公營,而在於主政者沒有貫徹專家經營的企業化精神。一個退休將領俱樂部或是家族休閒中心,沒有效率是當然的結果。少了區分良窳的機制、有效率與沒有效率者薪資待遇完全相同,漸漸養成了大批不適任人員,事業能不跨台已經是個奇蹟了。再看看民營企業的典範:台塑集團,它目前是成功的;但是,如果不是政府過去長期提高汽油售價的政策,將所有納稅人的利益轉移給「低成本」的石化工業,它的現況將是如何?王氏家族不難估算。而台積電、聯華電子、宏碁公司等電子產業得自政府的助力更是不在話下。民營化而做不到科學的企業化經營,仍然免不了失敗的命運。假如我們詳細檢視一下民營企業的成效,比如形形色色的民營公車,那麼你會驚訝的發現:原來「民營」並不是「效率」的同義詞。諷刺的是,「民營」的台灣企業所塑造出來的MIT形象,通常就是一種品質沒有保障的「品管不良」標記。
再舉多年前以野百合運動名噪一時的中正堂前提出四大訴求的學生們為例,愛不愛國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至少他們進行的正是一種「創制」行為,而他們創制的內容,卻是要懲處當時同樣提出創制主張的國大代表(被指擴權)。如果人們聲嘶力竭,結果還是昨日黃花;那是人們少了憲法保障的基本四權中的創制權與複決權。現代是一個人人有話要說的時代,不,我應該說:這是個人人有很多話要說的時代。然而,中國人常常選擇了沉默,因為他們腦子裡深深印著:說,也沒有用。而這又是創制、複決缺乏症所造成的。這麼多人有話要說,匯集起來本是一種很有力的主張,假如創制、複決權已經存在,那麼何必自力救濟、街頭抗爭呢?曾經殘障同胞為了爭取相關殘障者保護法案,而在立法院前上演以刀刃「裹腹」的浴血祈福場面。國之伊甸,何日可以重建,就看被立法院與各黨政客蓄意拖延的「創制、複決法」何時可以得見天日了!已進入歷史的國代與拖延全民創制、複決權立法工作的歷任立法委員,都嵌在鬥權爭利的舞台,我們可以主張:有民意才配行使創制、複決權,但是指責國代爭取創制、複決權是擴權行為,無異打了全國民眾的耳光。中國人民最缺乏的就是被政客聯手刻意壓抑的創制、複決權,人民一日無權,民主永遠是空談。比如近日來的核四問題,又是政客肆無忌憚底惡鬥,而人們照例只能無力的旁觀,沒有創制、複決權,大家都是「照例輸」呢!
前段所舉的事例,是想告訴大家:表面的知,浮淺易得,欲探深髓,其實大不易。特別是三分看報,兩分讀書的朋友,視界模糊是唯一結局。錯亂的思緒使他們最愛講: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久而久之,「知是一回事,行是另外一回事」的想法便揮之不去了。李三用來詰難「知難行易」的詞兒是這麼轉的:『大家都知道愛是不能勉強的,可是事到臨頭的時候,有幾個人能做得到呢?』,甚至有人把這種想法稱為「知易行難」。問題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是真的知道,還是僅僅說大家都聽過、看過,腦中能夠理解,並且願意接受這個說法而已。以上這些不知道是第幾手的經驗,假如不是自己求証過的第一手經驗,我們又憑什麼宣稱:我「知道」愛是不能勉強的。科學的原理必須通過實驗事實的考驗,才能被學界接受;而「愛不能勉強」所需要的實驗事例,就在己身的體驗當中,未曾求証,怎麼能「知道」這麼多道理呢?所以說,假如我們不能行或是行不得也,那通常是我們知的不足所引起。學過地球科學的中學生,對四季的成因,比孔丘認識的多得多,但對於宇宙的聲音,恐怕沒有孔丘「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的感覺來得濃烈,雖然孔丘對於天音也是一片懵懂。
除了老把腦中空有的資訊,錯當成「知」的主體;人們也常常分不清楚行為的主軸何在。所謂的不能勉強,是生活經驗的累積,是一種情緒走向,並不是純粹的思考判斷。它就像信仰一樣,是腦中深植的價值旗標,正如電腦程式一般,沒有經過一番特殊的「價值震盪」,你就無法在它執行任務的時候,違逆它的意旨。而我們舊有的經驗,便是箝制我們的程式語言,它多半來自他人手筆,而你我又吝於稍加驗証,知的艱難,可以說有它根本上的理由。當你俯拾一片枯乾落葉,映入腦中的只有枯黃景象,而在對其素有所得的植物專家眼中,也許正由黃葉上斑點色紋,傾聽它滄涼的一段悲泣。但是,專家所能識見的,也只是他能夠辨識的部份而已,枯葉正透露的訊息,恐怕有大半是專家畢生也難解的。孔丘的天何言哉,豈不是不識天音的表白嗎?如果宇宙有真理,那麼從創始之伊就不斷呢喃,而到今天,人們所知道的仍然少得可憐,知之難,不言可喻。
各個領域的頂尖人物,由於位居泰斗,常常有不可一世的驕傲感覺,對於己身的識見具有絕對的信心。然而中國最傑出的思想家莊周早就指出了「知者不知,不知者知」的透澈看法。面對宇宙,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所不知道的事物,遠比一知半解的部份要多得多。莊周因而慨嘆:「吾生而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求知的艱困雖然無可避免,不過即使少了蝶翼的輕舞,沒有鳥羽的高飛,在人類了解了羽翼翔飛所憑藉的流體力學原理之後,萬里長空一樣居於膝下。所以說,如果我們所行四處掽壁,肯定是我們知的不足所造成的。個體生命雖然有限,串接眾多的有限個體,一代一代延展下去,就指向一個無涯的境界。這就是說:知的艱困,可以透過集體的共造來突脫,知在累積疊進下,真理逐漸向人類展現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