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有原來純真的自我，與時俱變

    有一天，隔壁鄰居陳太太滿腹心事地來訴苦。她說，甫退休的陳先生興沖沖地跑去參加EMBA的同學會聚餐，回家後卻反倒眉頭深鎖，向來內斂的老公更加沉默不語了。追根究底方知，在餐會的談話中，陳先生像個傻瓜蛋，完全聽不懂大家在說的股市行情，更別說是岔入議論了。向來視作股票買賣交易為投機份子的陳先生，「不屑」，是自己堅持的態度，「不明究理」，讓他覺得喪氣又喪志。儘管陳先生從來沒有一絲絲意願想要去接觸和了解，可是，一直以來被公認天資過人的他，居然聽了三、四個鐘頭卻仍然一竅也不通。在如坐針氈的聚會中，看到同學們個個口沫橫飛、津津樂道地談論著股情，就好像每個人手中都握有一本股票經典，而他卻像是一個在窗外窺看、但又聽不見同學們在說什麼的行路人。他很沮喪，也很自卑，覺得自己怎麼剛從職場退下來，就似乎立刻被這批要好的同儕們給歸入至落伍的行列中，彷彿自己距離現實社會越來越遠了。

    記得已故作家琦君在她的一篇散文〈落花燈雨細〉中描述，她唸大學中文系時，每月系上師生至少會有兩次雅集，大家一起飲酒，並常行「飛花令」。也就是行酒令的人在飲一口酒前，要唸一句詩或詞，不管是自己創作或古人的詩詞都可以，但句中必須包含一個花時，按照這句子中的每個字，依坐位向右順時針方向數算，點到誰是「花」字，誰就得飲酒，再由他接下去吟詩或詞。如此，一再繼續下去吟詩飲酒作樂。有時候，他們也會同時按上的每一道菜色，唸出具意象意涵的詩詞，比如，某道菜顏色相當漂亮，或許就會出現「碧雲天，黃葉地」或「桃花柳絮滿江城」之類的句子。也有在交往中情投意合的男女同學，藉雅集時的唸詩句機會互相表露情意。

    在中國古典文學《紅樓夢》中，牆高庭深的賈家榮國府，上下住著三百餘人，家主子們每遇新屋落成，要題額扁和對聯；過年送舊迎春，要更換新對聯；歡慶元宵，忙著打燈謎；中秋賞月，要興詩頌曲；賞菊啖蟹，要吟詠詩句；年輕男女共結海棠詩社，以切磋詩賦解閒聊；為承歡、尊孝賈府至長賈母老祖宗，同桌共飲併合擊鼓行酒令……。

    走筆至此，讓我想起曾經去過的浙江紹興「蘭亭」和高中課本中提到的「曲水流觴」，所以在去蘭亭的路上，心中悸動不已。果然，不負冀望，那兒融合了秀麗的山水風光、古樸典雅的園林景觀，再加上獨享的書壇盛名，成為中國大陸的名勝古蹟和中國四大名亭之首，是歷代書法家的朝聖之所，以及現代前往紹興遊客們嚮往的旅遊觀光景點首選。

    蘭亭，是書法大家王羲之的家；春秋時越王勾踐植蘭於此，漢代時建有驛亭，因而得名。這位被尊為「書聖」的王羲之，常邀集一些文人雅士朋友聚首家中，曲水流觴，飲酒賦詩，興致所至即高亢吟詠或舉筆為詩作賦。根據歷史記載，東晉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與友人謝安、孫綽等名流共四十人會聚於蘭亭，照樣，曲水流觴、飲酒賦詩，其中廿六人，寫了卅七首詩。之後，王羲之將這卅七首詩匯集成冊，並且寫了一篇序文，這就是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據說，當時王羲之是乘著酒興方酣之際，疾書此序，通篇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凡是字有重覆的，他都以變化的字體寫出，精美絕倫，只可惜這件曠世書法珍品，到了唐太宗手裡，他愛不釋手，臨死時竟命人用它來殉葬，從此，世人便再也看不到《蘭亭集序》的真跡，只能看到唐馮承素的《蘭亭集序》臨摩本，

    「曲水流觴、飲酒賦詩」這是多麼典雅、有創意、又助興的舉措。想像著古人群集圍坐在蜿蜒的小水道四周，淺顯、流動的小水道中，漂流著承載少許酒水的酒器，就好像一條載滿情義的小船，任由「主動且自願上船」的人趁興取酒飲用，並賦詩共享。這種在美景、薰風、麗日推波助瀾下的同聚共歡雅集方式，能不打心底萌生感動，揮灑出代代傳頌的動人詩篇？

    我個人以為，像前述親友雅集的方式，在現今忙祿、重功利的社會已然消失。殊不知，有一次去參加啟蒙國畫老師的畫展，發現老師的畫冊中有幾張畫作是與幾位好友一同完成的。事後向老師提及此事，老師回答說：「好朋友相聚，聊著聊著，興致來了，因為大家都是國畫同好，自然就提筆揮毫一番。」有一句廣告詞說得好：「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看來，好興致也是能夠與有同好的好友共襄盛舉的。

    其實，不管親友聚首的方式為何，只要大家都能樂在其中，這才是關鍵之所在。所以，如果陳先生不願放棄與同學們相聚歡敘的機會，但又執著於自己向來的堅持，即使自己永遠不入「股海」，還是可以將同學們共同的話題－股市－當作是一門學問去射獵、研究。

    生活在多元型態的社會發展中，要接觸與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退休，並不是邁向人生終點或死亡道路的開端。相反地，藉著退休後能夠完全擁有的閒情逸緻，正好可以開發自己過去沒有、或者潛藏不自知的能力和興趣。我們常驚覺社會的種種都在飛速進步，那麼，保有原來純真的自我，與時俱變，是絕對有必要的。

照片：

1、蘭亭園中的「鵝池」。其中「鵝」字是王羲之寫的，「池」字是其子王獻之所寫，從字體的型態上看，明顯不同。

2、「曲水流觴」處有古裝妝扮的女子現場解說。

3、唐馮承素的《蘭亭集序》臨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