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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等待男孩
2007/03/26 22:55:44瀏覽2807|回應0|推薦8

放晴的下午,我的心卻很鬱悶,像是被釘住的稻草人倒在床上,過量的藥物使得我全身不舒適,我在朋友的教導下爬了起來,像七爺八爺似的晃到冰箱前拿著我的解毒藥,不知道為什麼,那時覺得自己卜洛克小說裡那酒癮過量馬丁探長,望著天花板,只覺得無奈,在藥廠當試驗藥物者,彷彿白老鼠,有時開心、有時悲傷、有時暈眩、有時嘔吐,雖然有不錯的薪資,但自己身體也慢慢地被侵蝕。

「也許妳真的不大適合做這個行業。」當藥廠經理又發現我身體不適時,對我說:「以公司來講,妳是很棒的試驗者,以朋友來說,妳的健康讓我很擔憂。」
放屁,若不是上週我跟他偷情被他老婆發現,他才不會跟我講這種鬼話。
我掛上他電話,想著,好啊,固定伴侶沒了、固定工作也沒了,我要怎麼跟別人講?想著下個月的房租,我居然躺在床上大笑,覺得人生真的好幽默。

「妳還有劇場的工作啊!」朋友好言相勸,希望能給我一點鼓勵。
我哭笑不得的說:「小劇場能當飯吃嗎?」
才華,是美麗的影子,如果它是興趣可以讓你的人生美好,若它要成為吃喝玩樂、生活的主力,只能讓你餓死在街頭,在劇場裡,我是很棒的演員,在人生裡,我是可笑的主角,或許每個人,都是人生可笑又可悲的主角。

這時,我只想找個陌生人說話,有點好感,沒有交集,又可以暢所欲言的人,然後我拿起上次劇場結束時的客戶意見卡,那一疊疊的卡片裡,我撇見了一個叫湯姆的人。
我知道他,他常坐在角落,一個人專注地看戲,他是個念戲劇系的大學生,曾告訴我他以後想當導演,卻是個外表適合當演員的人。我跟他打過幾次招呼,也常和劇團夥伴去他燒肉店慶功消費,常在那喝醉酒發神經。

我撥了他的手機,沒人接,過了幾秒他回電,我直喊:「董健華。」
「幹嘛啦!徐映萱。」
湯姆有個好笑的名字,跟香港特區首長名字相同,只是筆劃不同,所以我總喜歡大喊他的中文名字。
「這樣你也知道喔!」
「只有妳會這樣叫我。」他好沒氣的說。
「以下我對你說的話,你不能對別人說,我需要找個陌生人講話。」
「怎麼了?」他問。
「我心情不好…」話才出口,眼淚卻奪框而出,為了忍住不讓對方發現,我蓄意平鋪直敘我的煩惱。
「至少妳可以繼續演戲啊!」
「我知道,但演戲會餓死,不過,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上次在店裡買菸時,你為什麼打菸。」打菸盒是我的習慣,但那次湯姆拿菸給我時,我卻被他的動作嚇到。
「看就知道了。」他不疾不徐地說,每個人的抽菸習慣,每個人拿菸的方式,還有每個人吃東西和喝酒的方式。
「你要不要考慮當編劇或演員。」我好奇地說:「我觀察人偷表情,都沒你那麼仔細。」
「我才不要,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
「真是個老頭子啊,才二十二歲就這麼老成,告訴姐姐,你喜歡聽什麼音樂,周杰倫嗎?」
「噁心。」
「老頭。」我忍不住吐嘈。
「陶(吉吉)年輕吧!」
「還是老,女生呢?」
湯姆等了好久好久,遲遲不肯出口,後來小聲的說:「陳淑樺。」
讓我當場爆笑。

我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人家聊這些東西,於是開始聊電影跟音樂,有些我沒聽過,他跟我解釋,有些相通的,就交換彼此心得。他說他喜歡Eric Caption,我告訴他Eric Caption的哀傷故事;他說他喜歡Bee Gees,我笑到顫抖說他根本是四年級,不是五年級,也不是七年級,他氣到狂罵髒話;我們交換看電影《情書》的回憶,陳木勝導演、郭富城演出的《三叉口》最難忘的畫面;然後我跟他講《女魔煞》是真實故事,他告訴我Limping Park的音樂在哪裡不同;我訴說對英式搖滾的喜歡,彼此大讚Damien RiceO》那張專輯超好聽,可是最後一首的隱藏歌曲很盧害我有次被嚇到。

「其實喔,我還很喜歡一個男歌手,可是每次講出來都沒人知道。」聊了一會,湯姆突然提起。
「誰?」
「妳不知道啦!」
「誰?」
「妳一定不知道啦!」
「講。」
Tom Waits。」他懦懦地說。
Rain Dogs。」我笑答,電話那頭的他聽起來十分驚訝,直喊著妳怎麼知道,我反問他我為什麼不能知道?他彷彿沒聽見我的問句,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Tom Waits的故事。

Rain Dogs》那張專輯其實他並不那麼欣賞,他喜歡Tom Waits在他出生之前所出的專輯,每一張都好好保存,喜歡他的聲音、音樂,興奮地像個大孩子,音樂卻聽得像個老頭子。

湯姆跟我暢談個鐘頭,期間我聽到他在刮鬍子、慢慢地騎摩托車,我想到我好幾年沒有只跟男人聊天,單純地聊電影、音樂、分享愛情觀、分享工作想法,那些男人不是上床、就是彼此傷心、要不就是狠心,熱愛的工作,也變得制式,當然,工作完成後偶而會有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可純粹的開心,已經消失好久,生活為了錢在跑、喜歡戲劇也需要應酬尋找贊助廠商維持下去。
「騎車就掛上電話吧。」我笑著對湯姆說:「謝謝你今天陪我聊天喔!」
「妳心情好了嗎?」他問。

「是啊,你讓我樂不可支,這年頭有這種青春老頭真的很好笑。」
「妳這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女人。」他大聲抗議。
「別這樣說嘛,你也聊的很開心啊!」
「哪有,我常跟人聊電影音樂,這沒什麼。」他不在乎的說:「我掛電話了,掰掰。」

湯姆掛上電話後,我覺得心裡的淚水跟眼上的淚都消失了,人生啊,當妳追過頭時,就會什麼都要,什麼都貪心,可是在等待未來的湯姆,讓我突然想起,其實哪次失敗後不是從頭來過,就算餓死街頭,令人開心的電影音樂永遠都不會消失,我還是可以當我窮窮的戲劇女主角,我還是會演著人生的悲喜劇,年輕的湯姆,這個半生不熟的陌生人,在這個下午,意外給我的美麗記憶,超越肉體與精神之外。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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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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