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跟女人住在同一個城市,十五分鐘的車程,可是他們的生活時間卻隔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女人很喜歡彩虹,可是彩虹永遠都只在她的夢中出現。
男人想看日出,可每當晨曦剛露,男人總緊闔雙眼為了新的一天做準備。
他們唯一的交集是那一封封透過光纖互訴的信件和每月某晚會面。
「我喜歡你!」每當女人打開 E-Mail ,都想這樣跟男人說,可是她不敢。所以她只是藉由文字透露著微笑,並和男人細說一個個只會在夜晚發生的故事。
「一起看日出好嗎?」男人想這樣說,可是他想女人是屬於夜晚的,因此只敢和她扯著一些白天世界裡的無稽。
一天,女人收到男人的信,告訴她午後大雨所帶來的彩虹有多美好。女人笑了笑,沒說什麼,只回,午後的大雨給我一陣好眠。
每天睡前,女人都會想像男人照著鏡子,仔仔細細的將鬍子刮乾淨,換上棉質 T 恤,換上卡其褲,帶著刮鬍水的香味,抽著菸走向公司的樣子。
那一定很幸福吧!
女人彷彿看見男人坐在辦公室收到她信件,戴上眼罩,滿臉笑意的睡著。
她睡了吧!
男人看著信箱裡躺著女人在日出時寄來的信件,想著女人一邊寫信給他,一邊回頭望著窗外日出。
當男人結束一天的忙碌時。女人揉著雙眼,不情願地起床,拉開窗簾,伸著懶腰,看著慢慢被吞入雲中的火紅太陽。男人關上了電腦,打了個哈欠,思索著在睡眠前要如何排遣一天的疲累。
女人沖澡;男人健身。
女人喝著咖啡牛奶,吃著土司;男人跟前天交換電話的陌生女子坐在義大利餐廳裡喝著紅酒聊著千篇一律的熟悉話題。
女人坐在電腦前,思索著必須在天亮前完結的工作;男人躺在床上,看著 CNN ,看似認真的關心世界,卻不小心打了幾個瞌睡。
女人打開紅酒,提神般地喝了幾口,身旁的貓乖巧的跳上來像是在幫她打氣;男人的電視沙沙作響,握著遙控器的他沉沉睡去,黃金獵犬試圖叫醒他,提醒他關電視。
當一個城市街燈打暗,轉由日光替代。
兩人的世界也同時交換。
「我聽見了風的聲音。」早晨的信箋上,女人這樣告訴男人。
「我每天都能聽見,公司對面的大樓,老是傳來莫名的風聲。」夜晚時,女人收到男人的答覆。
「不是,我說的是風吹樹的聲音,昨夜我一個人在街上散步,聽見了風與樹的和諧奏鳴,想著到底有多少人沒有好好聽見這個聲音,好安祥。」
「那妳呢?妳有多久沒感受到幸福?很久沒看見彩虹了吧!」颱風帶來的大雨夜裡,女人看著男人的信愣了好久,遲遲打不出字來。
風雨交加的隔天,男人沒收到女人的信。直到颱風過去了,她還是沒有出現。他不知道她怎麼了,也許她其實有幸福吧!男人一個勁的悶想,心中竟有一絲不快。
女人則是在思考著彩虹的問題,思考著男人為什麼說她沒有幸福。收到那封信的第一天,她失眠了,從此就過著和男人一樣的作息。她心裡想不要讓男人知道她的改變,當她的步調和男人相同時,她開始怯懦。因為她無法代替男人看見每一個日出,也無法想像著男人坐在電腦前的樣子入眠。
那年台北大旱,颱風走後,再也無雨。作息恢復正常的女人竟諷刺地無法看見彩虹。
「難道我真的無法幸福?」女人賭氣想著。而多年來戒不掉的顛倒習慣,也在彩虹遲遲不出現下莫名地好了。
男人卻變得少眠,當女人不再告訴他每天的日出之後,男人養成自己早起看日出的習慣。他老覺得每天看到的日出沒女人說的美,於是開始想著究竟是女人在騙他,還是經由女人眼裡所看見的世界本來就比他美麗許多,並後悔之前每次看完女人的信就將它刪除,因為自己根本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去描述晨光。他老想,有一天要再寄封信給女人,切確描述出來親眼看見日出的感覺,可是,又想告訴女人,其實他喜歡女人眼中所見的日出甚於他見。
不過他沒這麼做,因為女人始終沒有回音,就像那夏日大旱所趨走的彩虹一樣,當彩虹隨著颱風消逝時,女人也消失了。
然後,秋天來臨了。在夏末的尾聲,終於停止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大旱。一個措手不及的下午,隨著太陽,天空下了一場雨。
男人和女人同時停止敲打鍵盤的聲音,看著雨打落窗外,陽光倚斜灑落在他們身上。
兩人露出微笑,起身走了出去。
女人撐著淡藍色的傘想像著幸福彩虹的模樣;男人思考著,當見到彩虹之後,要如何跟女人描述?也許他不能成功描繪日出的模樣,但是,他希望能把闊別已久的彩虹所帶來的幸福仔細傳達給女人。
在那所城市,男人與女人的距離之中,有一道橋,那道橋是最能看見彩虹的地方。橋下有著川流不息的車,上面有著來來往往的人,那顏色突兀的淡紫色天橋,卻可以給人莫大的幸福。
這是好久以前,當男人第一次在橋上看到彩虹時,所告訴女人的。
女人轉著自己的傘走到了紫色天橋,想著男人說著在突兀中所瞧見的美好幸福。她慢慢地在街上走著,路面上的水漥,映著她的幸福表情。
男人戴著棒球帽在街上走著,雨水稍稍濺濕他的袖口,卡其褲的褲管,可是他絲毫不介意,路邊的一扇扇玻璃隨著陽光閃出他的笑臉。
「今天的彩虹好美,我找不出話形容給妳聽,應該讓妳親眼看見。」
當男人看見天空的彩虹,忍不住拿起手機傳了簡訊給女人。
撐了傘的女人聽見讀了簡訊,笑了笑,抬頭看見天橋的另一端有著熟悉的身影。
「是啊!今天的彩虹真的很美,我打算用雨傘把它接下來。」望著天空的男人聽見手機響起,驚訝地發現女人的回應。
他急忙回頭,發現女人站在身旁。兩人都笑了出來,一同望著天空,發現兩個人看著彩虹,遠比一個人幸福多。
刊載於《野葡萄》文學誌2004年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