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12.21刊於北美世界日報副刊

 婚戒 

    那天下班時已過六點，關掉電腦，脫下高根鞋，換穿塞在最底層抽屜的球鞋，起身，穿上紅羊毛大衣，戴上紅線帽。氣象台預測今晚氣溫將降至10℉，會是個寒冷的夜，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戴上紅手套前，她看看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決定暫時取下。

那隻小鑽戒原屬於她母親，十年前，像今晚這麼冰冷的一個寒夜，在醫院病房，她母親把它從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指上滑下：「妳父親早逝，而我不久也將離去，沒甚麼可留給妳，就這枚他在神前為我戴上的戒指，代表我們之間永恆的愛情。」

為了紀念雙親，當她遇見現任丈夫，情商後，把戒指改小，婚禮上，由他在神的見證下為她戴上。從那天起，戒指與她朝夕相處，孟不離焦。

戒指本身並不值錢，十八K金與一些小碎鑽罷，對她的價值卻無法以金錢衡量。

    她把戒指放入大衣口袋。回家前，她想去一趟健身房，不希望練舉重時磨損到這無價之寶。

    昨日同事珍妮送她一張《嬌身健身房》為期兩個禮拜的免費通行證。她感恩節時添加了好幾磅，正為肚子多出來的脂肪頭痛，珍妮這張通行證成了救星！而且今天禮拜五了，下星期四就是聖誕夜，她得在享用聖誕大餐前多少去些贅肉。

    她沒搭巴士回家，快步走向搭往健身房的地鐵。

    聖誕佳節在即，商店、街道、樹木處處節慶裝飾，五彩繽紛，熱鬧非常，可是，猶見縮在牆角向路人乞討無家可歸的遊民，和四周過節歡欣喜樂的氣氛很不搭調！

對那些人她總難抑惻隱之心。在她看來，他們是一群失去信望愛的迷羊。於是，一如過往，她伸入大衣口袋，掏出零錢，遞給那些一無所有可憐的流浪漢。

    在地鐵站，她注意到不遠處大方柱旁有個人捧著一頂破舊的呢帽，無聲無息向過往的旅客求乞。那人衣衫襤褸，一臉絡腮鬍，卻有著熱情的眼神。

    「有這種眼神的人應該是熱愛生命的，怎麼也會落魄至此？」她真心為他感到惋惜！

    地鐵緩緩進站了，她的手伸入大衣口袋，掏出所有的硬幣，看也沒看，趕過去，投入對方的呢帽，轉身跳上地鐵。

    地鐵帶著她呼嘯離去！

    做完運動，沖過澡，換上衣物，出健身房前，想拿戒指戴上。

    不見了！不見了！戒指不見了？

她焦急地在健身房四處尋找，問遍所有可問到的人。

    戒指仍無影無蹤！

    她突然想起，「難道我把戒指當銅板送給無家可歸的人了？」

她四肢發冷，椎心之痛潮水湧起，「我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不知自己怎麼回到家的，一夜輾轉難眠！

    整個週末她魂不守舍，打碎一只精緻的餐盤，烤焦她最拿手的水果蛋糕，連兩個小孩打電動也視若無睹，丈夫好幾次問她怎麼了？

    她怎麼說？如何說？說婚戒「白白送人」了？

    星期一，她無心工作，望著電腦發呆。

    熬到下班，雖然沒有心情運動了，她不想回家，走向搭往健身房的地鐵，希望奇蹟出現！

    地鐵前，聖誕節的燈飾依舊閃爍光亮，遠處《平安夜》的歌聲傳來。

「平安夜，聖善夜，萬暗中，光華射，‥‥平安夜，聖善夜，神子愛，光皎潔‥‥」

佳節當前，基督的誕生本該帶給人平安喜樂的，耶穌是腳前的燈，路上的光，為何她反而失去原有的信、望、愛呢？

    無家可歸的遊民仍如往日縮在路旁街角，像雕像，而她內心冰冷，覺得自己也冷得快變為其中之一了。

出門前氣象台說今晚氣溫會回升，她卻感受不到，她已被關進北國最寒冷的冬天了！

儘管內心無法平靜，走路行屍走肉，經過流浪漢，她還是掏出零錢施捨他們。

    進入地鐵站後，她一眼就看到那個閃著炙熱眼神的人，站在大柱邊，手中仍是一頂破舊呢帽，仍有一雙燦爛的眼眸。

四眼相遇，她覺得那人的眼裡除了熱情外又多些甚麼；似乎有遇著故人的興奮激動！

    她走向他，掏出口袋中最後幾個零錢，放入呢帽，轉身正要離去。

    那人叫住她，將手伸入他身上破舊並散發異味的外衣口袋。

    「我想這是妳的？」那人好幾個破洞的手套掌心正躺著她的戒指！

    她不敢相信！

「我，我‥‥」她聲音哽咽，說不出話來。

    「我想這是妳不小心給我的。」那人友善地向她眨一下眼，「上禮拜五晚上，妳搭地鐵離開後，我就等著妳回來找。」   

她踏前緊緊擁抱他，「謝謝、謝謝、謝謝‥‥」無視四周驚異的眼光，眼淚滾落下來。

    「聖誕快樂！」那人微笑靦靦說。

    「聖誕快樂！聖誕快樂！」她淚裡含笑，笑裡含淚！

    「平安夜，聖善夜，‥‥耶穌我主降生！‥‥靜享屬天平安！」

許多年過去了，平安夜的歌聲猶不時縈繞在耳旁、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