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給予你自己時,才是真正的給予。¾¾紀伯倫

        我常在想：一個母親可以為子女付出多少呢？

    朋友P生下一子後就不想懷孕了。兒子十歲時，她父喪回台，回美後決定再生一個孩子。她說在醫院的地下室，經過死白的廊道，走近恐怖陰冷的太平間，看到父親僵硬的遺體，而守靈時更是悲戚、憂傷的漫漫長夜，為了不忍獨子將來一人處理父母後事時那一小段震驚、傷痛、孤苦的時光，她選擇自己重新辛苦另一個二十年。

    朋友L結婚十年後，丈夫把家中雙老雙小都留給她照顧，自己在外金屋藏嬌。L說：「被遺棄的感覺真是人間酷刑，如何忍受全心交付的人變得比陌生人還要陌生，我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啊！」

有一天，她爬上十二樓，黝黑的夜比不上內心的陰暗，冰冷的風冷不過內心的寒凍，想一跳解千愁，突然眼前浮現出兩位稚齡女兒哭泣無助的小臉！

「如何讓她們在失去父親後又失去母親呢？」L信上淚漬斑斑。

為了女兒，她不能尋短見，決定耐心等待，等待丈夫回頭。

「只是，要等待幾年呢？」L信末問。

    我決定告訴她另一個母親的故事。

    母親在生我那年，父親也在外另築一巢。長年在外經商的父親常只在週末或節慶才能回家，兩個家庭後，在家的時間更少了，家是旅館，父親是不常借宿的旅客與陌生人。

    母親沒受過教育，經濟也不獨立，更不想把小孩讓給另一個女人。母親不願離婚，選擇忍受丈夫的不忠。

生長在「單親家庭」的我，父親是那一再撕裂我心的人，母親卻以她永無止境的愛一針一線地補綴。

母親不曾在我面前抱怨過父親或自憐掉淚，只在父親回來後又到另一個家庭時。這樣的夜，我才會聽到背對著我睡的母親，努力想控制她隱藏起來的哽咽聲。而假裝睡著的我，也只能隨著母親暗自落淚，然後在大雨滂沱時，當風雨劈哩啪啦地打在屋頂上，母女倆便不再以嘴呼吸了，讓窒息人的飲泣聲混進了夜雨當中。

母親為了小孩，容忍了父親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後，父親倦鳥歸來，與母親共度她人生最後十年。

這種等待，值得嗎？

我沒有直接問過母親。

一個母親，看到兒女病了，要她捐腎割肝，她半刻都不會遲疑的。一個母親眼見兒女落水，即使不會游泳，也一定跳下水的。在地震火災現場，哪個叫做母親的人，不會以身護子，或衝入火場，不顧安危，拯救兒女的呢？與這樣驚天動地的母親相比，這種把苦水往肚裡吞默默承擔折磨的母親，也一樣偉大嗎？

L在丈夫變心後說她度日如年，一日一年，我可憐的母親，二十五年的歲月，如何數算艱辛？ L在被棄後說她每天生不如死，我可憐的母親，二十五年裡，一顆心，不知死過多少次了，卻依然得在人前強顏歡笑忍辱偷生！這種拿自己寶貴的一生在當賭注，含辛茹苦，一步一腳印，長期抗戰，絕對也是偉大的女人：「妳」的名字叫「母親」，才做得到的！

    只是，L比我母親幸運，她的選擇較多，因為她的經濟獨立，應該可以得到小孩監護權。為了縮短痛苦，毫不遲疑地，L會選擇離婚。問題是，她可以不再是妻子，卻永遠是母親，小孩還不懂真相，她不忍心剝奪孩子愛父親的機會，讓孩子迷失在破裂的家庭。

沒有宗教信仰的L，走投無路了，在聖靈的感動下，她走了進教會。

人的盡頭，就是神的起頭。

「上帝不能無所不至，所以，祂創造出母親來。」現在，她這個母親需要支援，需要充電了。

「人的愛有瑕疵，神的愛完全。」L來信說。

L確實比我母親幸運，她沒有等二十五年，只等了兩年。

當L把日記以及她與我們這些好友來往的書信整理成一本書出版後，她丈夫就回頭了。

感謝神，憐憫這些偉大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