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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08 11:05:22瀏覽147|回應0|推薦1 | |
1998 .10刊於世副 失心 以前的我總以為一切有關「失喪」或「死亡」的問題,藉著言語、文字與內心自療的力量都可以解決的,直到「親身」經歷了失去慈母,才知許多「節哀」的慰詞都非常空洞﹔直到「自己」失去了至親,才體會到面對親人的死亡竟是如此艱難,傷口如此的難以癒合。 死亡代表消失,再也聽不見那慈祥的聲音,看不到那熟悉的微笑,聞不到那脂粉的体香,摸不著那真實溫熱的血肉之軀了。死亡代表「永遠的」隔絕,以前明明存在、活生生、有形有體的聲色光影,全在轉瞬間化為過往的回憶,只能到內心世界去尋求了。彼此的交集與合吟變成了休止符,變成空氣中虛無飄渺的過去式,沒有現在,沒有未來。像是好好的一場戲演到了一半,突然被人吆喝、鉲擦一聲,無情地剎那間全停止了下來,無影無聲﹔而讓人更難過的是,沒有人警覺到該把演過的戲段好好地存檔,所有的喜怒哀樂愛恨嗔,只能憑印象回想了。死亡「無法改變」的事實,讓人一下子身陷萬丈深坑,求救無門,絕望到底。 丈夫也曾在六年前喪父,但他消沈一陣子過後便堅強地從悲慟中走出,我卻一直無法接受自己失母的事實,為甚麼?我想,或許是我們彼此對死亡的認知,那種死後世界「主觀的」知與不知,是我們之間面對或處理失喪最大的差別吧! 丈夫與公公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對死亡早有共識,死亡的意義,父子清清楚楚。公公過世前根本沒有懼怕,說兒子成家立業了,也有堅定的宗教信仰相隨,他沒有遺憾了﹔他是神的僕人,在世上或先到天國去事奉神都是一樣的。丈夫則儘管內心傷悲、不捨,但與其看老父肉體上繼續受苦,倒不如讓他回天家,享受永生的喜樂。死亡,對他們來說,不是結束,是另一個開始﹔死亡乃是暫時的分離,並非永別,不管如何,總要再相見的,遲早而已。 母親的宗教信仰卻與我的完全不同,對母親死後世界的茫然不知,讓我倉皇失措、無所適從,忍不住為母親靈魂的歸處憂心:母親宗教中的「極樂世界」會等於我所信的那個「天堂」嗎?以後我們母女可以再相聚嗎?利西托:「每一個逝去的親朋都是吸引我們到另一個世界的磁石。」我想知道的是:當我走到人生的終站,母親是否將與眾天使站在「珍珠門」前對我揮手,讓我再次投入她的懷抱?我們母女仍有交點?或是緣份已盡?! 歌劇大師麥雅貝爾去世前,在遺書上寫明要將他的四肢掛上鈴鐺,派人監視四天四夜,不得馬上下土安葬,是他對死亡的無知、不安與畏懼,才至死仍頑強地抵抗吧!何桑:「我們有時因為從一個惡夢中醒來而深自慶幸,死後的時光可能也只是如此。」到底那層籠罩在死亡面紗內的真相是甚麼?莎士比亞:「死亡是旅客一去不返的異鄉。」,沒有人去過那死亡的異鄉又轉回來告訴我們那裡真實的光景,因此他讓哈姆雷特悲嘆:「死後存在或不存在,這是個問題。」身為基督徒的我並沒有他那種憂慮,我深信耶穌死裡復活的事實,人死後應該是「存在」的。我的「問題」是:那些「沒有機會」聽過福音的靈魂是否將注定飄泊,永遠被摒除在天堂與永生之外? 米爾頓:「死亡是開啟永恆之宮的金鑰匙。」永恆之宮指的是甚麼?又在哪裡呢?耶穌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永恆之宮建在天上,在那裡,神備有永生的房間給世人,想住進去的人只需要單純地「相信」神的存在。「信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基督徒因著「信」,將死亡的結束轉為永生的開始,死亡的道路通往何處,指標上寫得一清二楚。而非基督徒的母親呢?她靈魂的歸宿何處?想不開時,那條「疑慮」的蛇就猛朝我身上纏繞上來,不安、畏懼之火隨即升起,讓我寢食難安。 當然,天堂不天堂,死亡一旦發生了,誰也愛莫能助了,人一旦死了便化為「過去式」或「未知數」,擔憂沒有任何用處的,但過去四年來,我仍克制不住地常陷入情緒的低潮,懊悔自己未能在母親生前及時跟她傳福音﹔天堂若確實存在,我當初決定要「尊重母親信仰」的顧慮不是剝奪了她上天堂的機會?或許我現在所寫的這些「遺憾」與「悔詞」看起來實在愚昧與荒謬至極,然而「非常時期」自有「非常之痛」,非身歷其境的人感受不到的。 蒙田:「哀哭百年後的不再存在,就像哀哭百年前的不曾存在一樣的愚蠢。」,知易行難啊!對自己摯愛與想念的人,理性的刀劍往往變成千斤巨搥,重得叫人拿不起,如何削盡感情的死結?只好眼睜睜看著失心的自己,在感情的世界裡載浮載沈,苟延殘喘。 「像山頭的朝露,像河流的水泡,像泉水的噴沫,你去了,永遠地。」去了,你去了﹔永遠地,的確是永遠地。誰能告訴我,那已去了的你,到底永遠地去了甚麼地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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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