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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被褻瀆的「國父」 值得注意的是,抗日戰爭時期南京的汪偽政權,為了顯示自己才是孫中山的正宗繼承者,更加強調「國父」崇拜。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侵華日軍強行接收北京協和醫院,意外發現一盒孫中山內臟切片和臘塊標本,還有一冊臨□照片。此系1925年該院為孫中山遺體作防腐手術時暗中留下,孫中山家屬、隨伺的國民黨人均不知情。汪精衛獲知此事欣喜異常,1942年3月,專程派「外交部長」褚民誼與侵華日軍首領岡村寧次等人交涉,將此標本帶回南京中山陵安放44。汪偽當局為此大造聲勢,舉行了一次隆重的「國父遺臟敬謹安放禮」,儼然1929年孫中山「奉安大典」的重演。 1943年2月,汪偽國民黨中央決定制定「崇敬國父儀式」的具體辦法,比如拜謁中山陵時的嚴肅禮節、群眾集會時「向國父陵寢遙拜」、外賓到達南京時首先赴陵園參拜等,通令「全國」一體執行。此舉的理由是45: 中華民國之產生,出於本黨總理 與南京國民政府時代一樣,汪偽政權定期組織「國父逝世紀念」、「國父誕辰紀念」活動,而且相關程序更加細緻。比如1943年11月的「國父誕辰紀念」,汪偽國民黨中央要求「全國」同時舉行紀念儀式,「禮節悉依中央祭典,由廣播電臺傳達(唱國歌時全國同時齊唱)」,來不及參加禮者「於規定祭告之時間一律須就所在地肅立致敬」46。這種儀式,與帝制時代的祭祀典禮頗為相似,均為一種對秩序的主觀想像。1942年,汪偽當局成立了「孔廟管理委員會」,人員、經費由「國父陵園管理委員會」兼任,負責南京朝天宮孔廟的管理。並且規定,每年舉行春、秋兩次祭孔典禮,其組織工作、程序安排、具體儀式,均與紀念孫中山誕辰、逝世的活動類似47。當然,如此細緻的程序安排,並非真的為了崇仰「孫聖人」、「孔聖人」,而是想通過這種步調一致的儀式行為,將「全國」、全體被統治者納入高度紀律化的體系之中。 汪精衛甚至親自為謁陵活動開列具體注意事項。 本日在國民革命烈士禮堂行禮後繞行靈座時語音嘈雜,秩序紊亂,殊失肅穆嚴敬之儀。以後如遇祭孔廟、先哲祠、國父陵寢、先烈祠時,應注意事項如左:……(三)在國父陵寢禮堂行禮後繞行靈櫬一周時,必須注意以下數點:(1)一人一列先後相隨,不可二人並列,尤不可由後躥進及由旁闖入;(2)行步時步履宜輕,步武宜遲速維均,(3)至寢門口一鞠躬,由門右入繞行一周立即退出,不可停步,出至寢門口一鞠躬,由門左出,立於禮堂原處…… 一個政權的最高首領竟然專注於如此瑣事,汪精衛及其政權此時的實際狀態已可窺見一斑。 綜觀汪偽時期的「國父」崇拜,雖然有著特定的政治背景,但它與整個民國時期的孫中山崇拜是一脈相承的。經過十餘年的累積,這種崇拜已經成為民國政治文化的重要成分,具備了慣性的力量,對當下政治行為有一定的影響力。這就是汪精衛處處突出「國父」這塊招牌的原因。「國父」崇拜走到如此形式化的地步,且淪為漢奸政權的護身符,被抬到九天之上的「國父」孫中山倘若有靈,不知複將作何感想。不過,汪偽政權愈是強調對「國父」的崇仰,就愈加暴露出自己虛弱的實質。 七、比較分析與思考 對於國民黨人主導的孫中山崇拜,還需要借助於更寬泛的背景,即世界範圍內的領袖崇拜現象,以及當時中國的政治走勢和國家認同情況,才能看清其意義和影響。 從世界範圍來看,領袖崇拜是一種普遍現象。但正如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討論近代民族主義時指出的,存在著兩種民族主義,一種是「真實的、自發的民族主義熱情」,一種是「系統的、甚至是馬基雅維利式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灌輸」49。領袖崇拜也可以這樣來看,即既存在著自發的領袖崇拜,也存在著「系統的、甚至是馬基雅維利式的」領袖崇拜灌輸。 自發的領袖崇拜,是指存在於社會本身、普通民眾之間的對於英雄人物的崇仰,這是一種自然的感情和行為,近代美國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崇拜的興起即為典型。按照布爾斯廷(Daniel J. Boorstin)的分析,一方面,剛剛建立的美國幾乎沒有自己的歷史,也沒有古老的英雄傳說,「亟需一個崇高的、值得崇拜的民族英雄」50,來充當正在形成中的美利堅民族的象徵。另一方面,商業頭腦對這種社會需求把握得很準確,並積極將民族認同的需要與商業利益的追求結合起來。最早將華盛頓生平事蹟加以神化的威姆斯(Mason Locke Weems),經常重複的一句話就是:「只要你願意努力,你就可以用老喬治的骨頭賺很多錢」51。商業利益與民族認同的結合,催生了華盛頓崇拜並推動其持續進行,在增強美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增進美利堅民族認同方面,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所謂領袖崇拜的系統灌輸,則是政治集團甚或政治領袖個人本著擴大政治影響、增進政治權威的目的,有意識、有計劃、有組織地進行種種宣傳,或者倡導各種公共性的行動,來樹立某個領袖人物至高無上的政治形象。反觀民國時期的孫中山崇拜,其興起純為國民黨中央的創制、發動,其進行亦基本由「黨」、「國」一體的國民黨當局所主導、推動,可謂「領袖崇拜的系統灌輸」的典型。孫中山逝世後,國民黨中央開始推行一系列措施,試圖通過孫中山崇拜來統一黨員的意志,鞏固黨的力量。黨內一些權勢人物,也希望利用「孫中山」這一符號背後的文化資源來加強和鞏固現實的政治權威。於是,孫中山崇拜熱潮在國民黨內部迅速升起。國民黨取得全國政權後,又試圖通過孫中山崇拜來整合民眾信仰、塑造「党國」權威,於是將它推向全國,使之成為政治和公共生活領域的一道獨特風景。正因為此,孫中山崇拜表現為權威自命、內涵僵固、形式空洞三個鮮明特徵,民眾的自發性、主動性在這裏缺席。與其說這是一種大眾崇拜,還不如說是國民黨中央對其黨員和國民的單方面的意識形態灌輸。 當然,這種自上而下的孫中山崇拜,在當時有其積極意義。一方面,孫中山逝世後處於內憂外患的國民黨,需要統一黨員的意志,加強政黨自身的凝聚力,以實現孫中山的未竟理想。另一方面,二十世紀前幾十年的中國,近代民族國家認同仍處於建構過程中。既然傳統的民族英雄,乃至上古神話當中的黃帝,都可以作為這一建構進程的文化資源;作為「倡導共和,肇我中夏」52的開創型偉人,孫中山當時就被認為堪與美國華盛頓、俄國列寧媲美,他的事蹟、思想和形象當然是建構新式民族國家認同的重要資源。本此意而利用之,確實有一定的建設性作用。 但問題在於,倘若僅僅是自上而下的灌輸,純為形式化的運作,並且以政黨,甚至是黨內少數權勢人物的自身利益為重,其積極意義便大受限制,甚至適得其反。對此,1928年輿論界的一番警告頗值得玩味53: ……中山在歷史上,已自有其不朽之地位。故關於中山個人者,蓋棺論定,不勞贅述,不但吹毛求疵為不可,即歌功頌德亦不虛也。察自國民黨取得政權以來,一部分人之於中山,有非偶像化不止之勢。……凡言紀念者,須紀念中山先生之精神,紀念其革命性。……凡自命中山信徒者,苟不泯私從公,以中山之精神奮鬥,則轉盼又成落伍者,而中山之不朽則自在也。是以願黨政軍各界,其凜然瞿,其瞿然興,其勿以為形式上崇拜中山,便足獲人民信任。其打倒一切虛榮利己之病根,而為人民大群盡公僕責任,庶幾為所以紀念中山之道,亦為保持自己個人政治的生存之道也。 這段話可謂鞭辟入裏,語重心長,不僅指出了怎樣才是對已故領袖的真正紀念,更重要的是,對「革命之後」的「革命黨」提出了誠摯的忠告。對於一個以謀求國家和人民的獨立、自由、平等、幸福為標榜的政黨而言,這種忠告是難能可貴的。但從此後的事實來看,國民黨並沒有接受這一忠告,依然將孫中山崇拜作為手段,試圖通過單方面的意識形態灌輸來建構國民對「黨國」的認同。可以說,政治文化方面的僵硬和固步自封,是國民黨最終淪為「落伍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注釋 1 國內以往的政治文化史研究,以南開大學劉澤華、天津師範大學徐大同等學者為代表,主要側重於對中國傳統政治文化進行批判性分析和反思。對於近代以來的政治文化,特別是在政治符號、形象、儀式、紀念物等方面,已有研究比較薄弱。漢語學界在這方面的最新進展見諸如下論著:沈松僑:〈我以我血薦軒轅──黃帝神話與晚清的國族建構〉,《臺灣社會研究季刊》,第28期(1997年12月);沈松僑:〈振大漢之天聲──民族英雄系譜與晚清的國族想像〉,《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33期(2000年6月);李恭忠:〈喪葬政治與民國再造──孫中山奉安大典研究〉(南京大學歷史系博士論文,2002);孫江、黃東蘭:〈岳飛敍述、公共記憶與國族認同〉,見本期,頁88-100。 2 汪利平有所嘗試,但僅涉及1920年代末國民黨人的部分紀念行為。Liping Wang, "Creating a National Symbol: The Sun Yatsen Memorial in 3 參見李恭忠:〈開放的紀念性:中山陵建築精神溯源〉,《二十一世紀》(網絡版),2003年4月號。 4 《廣州民國日報》, 5 《廣州民國日報》, 6、7、8、9、10 榮孟源編:《中國國民黨歷次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資料》,上冊(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5),頁654-56。 11 參見賀淵:《三民主義與中國政治》(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 12、13 胡適:〈新文化運動與國民黨〉,《新月》,第2卷第6-7號(1929年9-10月)。 14 關於孫中山奉安大典過程中體現的孫中山崇拜及其政治文化意蘊,參見注1李恭忠:〈喪葬政治與民國再造〉,第四、五章。 15、44 南京市檔案館、中山陵園管理處編:《中山陵檔案史料選編》(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頁328;520-521。 16、19 《中央週報》,第50期( 17、18、39 劉作忠選編:《輓孫中山先生聯選》(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0),頁474;477、303;89、155、216、213、352、186、466。 20 榮孟源編:《中國國民黨歷次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資料》,下冊,頁484。 21 林桂圃:〈党義課程應包括總裁言論〉,《中央週刊》,第2卷第15期( 22 轉引自李良玉:〈抗戰時期的新道統思潮〉,《江蘇社會科學》,1991年第4期。 23 《廣州民國日報》, 24、27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上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頁116、325、370、371。 25 《廣州民國日報》, 26 《廣州民國日報》, 28 中國國民黨浙江省黨務指導委員會訓練部:《總理紀念周詳解》(杭州,1929),頁3。 29 郭廷以:《中華民國史事日誌》,第四冊(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5),頁630。 30 《廣州民國日報》, 31、35 《申報》, 32、33 總理陵園管理委員會編:《總理陵園管理委員會報告》(南京,1931),法規部分頁32、統計部分。 34 南京市檔案館藏:1005-1-247。 36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檔案史料彙編》,第四輯(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頁266。 37 〈山口洋追悼國父籌備之經過〉,《廣州民國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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