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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8/21 01:02:00瀏覽229|回應8|推薦1 | |
這是一篇舊文章, 曾po在蕃薯藤的女人私上。 在美國, 從來没被問過我的宗教信仰, 但台灣友人(尤其是媽媽的朋友), 卻三不五時提起。大概是因為媽媽生前非常虔誠, 所以他們覺得我應該繼承衣缽才是... * * * * * * 媽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我和弟弟出生十天內就受洗﹐在我家裡﹐小孩們是沒有宗教自主權。 外婆和阿姨們是佛教徒﹐初一十五都要拜天公﹐照理說媽媽也應該是佛教徒。問外婆為什麼只有媽媽一個人信「外國教」﹖外婆總是搖搖頭要我們自己去問媽媽。問媽媽是絕對得不到答案﹐爸爸也不說﹐我們就當媽媽的「背叛佛教」是最高的家庭機密。 爸爸姑姑和祖母一直都篤信基督教﹐雖然爸爸從來不上禮拜堂﹐但姑姑沒事會和牧師好友來我們家找爸爸喝茶聊天。媽媽不好趕牧師出門﹐因為他總是和藹可親的對我和弟弟詢問學校的情形﹐鼓勵我們要好好唸書。媽媽沉著臉在廚房準備茶水時﹐只能一邊唸天主經一邊抱怨「異教徒」會給我們家帶來惡運。 我和弟弟問媽媽是天主教耶穌的功力比較強還是基督教上帝的法力高超﹖如果異教徒的牧師帶來惡運﹐我們就可以找神父來驅魔了﹗其實我和弟弟最想看的是牧師和神父鬥法﹐一個拿著十字架聖水﹐一個拿本聖經﹐整個房子紅綠雷射光東流西竄﹐最後倒下來的就是贏家。 媽媽對我們的問題總是翻著白眼﹐爸爸則賊賊的偷笑﹐絲毫沒有伸出援手的跡象。對於媽媽給我們的宗教洗腦﹐爸爸只保持靜默﹐不贊成也不反對。 幼稚園只有半天課程﹐輪到上下午班時﹐媽媽每天一大清早就把我們喚醒﹐帶著我和弟弟去台大側門邊的小禮拜堂望彌撒。我和弟弟對望彌撒是痛恨已極﹐一個鐘頭在那裡又站又坐又跪﹐聽著外國神父怪腔怪調講著我們聽不懂的道理。其間不能看圖畫書不能玩玩具也不能發出聲音﹐我們只能呆呆的望著飄舞在空氣裡的灰塵﹐遊走於彩繪玻璃的光影下跳躍閃爍。輕輕吹一口氣﹐灰塵慌亂的逃竄﹐不一會兒﹐又恢復原來的逸靜悠閑﹐緩慢有序的上下飄蕩浮遊。玩膩了吹灰塵的遊戲﹐我的肚子就開始咕嚕咕嚕的吼叫了。 當神父宣佈「彌撒禮成﹐感謝天主﹗」﹐這是我和弟弟最快樂的時刻。我們蹦蹦跳跳的逃開小教堂﹐等媽媽帶我們到菜市場吃燒餅油條。媽媽堅持空腹「領聖體」才是對耶穌的尊敬﹐即使我和弟弟還不到領聖體的年紀﹐我們也必需空腹望彌撒。 在古亭市場的早餐店點了豆漿和油條﹐我和弟弟慢慢的吃著﹐媽媽提了菜籃先去買菜。等我們吃完抹淨了嘴﹐媽媽就會適時出現在豆漿店門口帶我們回家。如果當天在教堂的表現良好﹐媽媽會買兩個糖葫蘆當做獎勵﹐如果表現不好﹐回家就得關在房裡罰寫字。 每個星期天當其他小孩仍在蒙頭大睡時﹐我和弟弟必需去附近修女會望「兒童彌撒」。冗長的彌撒過後﹐修女發給我們每人一個菠蘿麵包一杯熱牛奶當早餐﹐然後就開始主日學。一連串背誦經文﹐講解聖經的故事﹐練習聖歌﹐最後以團體祈禱結束一個早上的活動。從小反抗心特強的我﹐對這些活動總抱著厭惡不耐的心態去應付。兒童彌撒充其量就是一堆兒童聚在一起望彌撒﹐彌撒內容並未因兒童的參與而變得有趣生動﹐主持彌撒的外國神父的國語仍然四聲捲舌音不分﹐我們照本宣科的唸著已經背下來的經文﹐神父在上面講什麼反而不重要了﹐反正我們也聽不懂。 小學五年級時﹐鼓足勇氣告訴媽媽星期日早上要去補習不能上教堂。以為媽媽會憤怒的指責我並堅持望彌撒的慣例﹐沒想到她竟然豁免我上教堂的義務。看著哭喪著臉的弟弟﹐雖然對他有無限的同情﹐我也顧不得了。從有記憶以來的禁錮﹐竟然忽地解脫﹐我興奮的茫然不知所措。只怕媽媽改變主意﹐星期日一大早就自動起床﹐整理好書包馬上出門﹐即使要在台大校園閒逛兩個鐘頭等補習班開門。好不容易獲得的自由﹐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初中時考上修女會主持的中學女生部。雖然不標榜宗教﹐而且小學部和男生部是由平民校長直接管理﹐初中女生部則完全交給修女們主持。副校長是修女﹐英文老師是修女﹐家事老師和舍監也是修女﹐這是一所不標榜天主教的天主教中學。 哥哥笑我一輩子都逃不過耶穌的詛咒﹐還是好好認命虔誠的上教堂才是。我卻私下認為這是媽媽和修女們的陰謀。那些修女看著我長大﹐一定知道我雖然不笨,但考試時卻經常頭腦短路﹐所以對我破格錄取﹐只希望我能頑石點頭﹐感化成一個忠誠的天主教徒。 即使是教會學校﹐仍逃不過以升學主義掛帥﹐所有初三學生全部必需住校。為了擠出最多的時間唸書﹐修女們並沒有強迫我每天讀聖經上教堂﹐只有在不能回家的週末﹐天主教學生必需跟著修女去望主日彌撒。 住校一個星期不能踏出校門一步﹐我們這些天主教徒卻能離校到一公里以外的教堂去望彌撒﹐這種特權使得望彌撒不再是酷刑﹐我反而很珍惜和修女們踏著田埂一邊唱歌一邊嗅著稻草香上教堂的機會。 高中時考上第一志願﹐爸媽遵守他們的承諾不再管我。籠中鳥一旦放出去就回不來了﹐從此我和教堂井水不犯河水﹐聖誕節前不去佈置教堂而去佈置舞會場地﹐平安夜不再望子夜彌撒而去通宵達旦跳舞狂歡。星期日早上睡大頭覺直到日頭偏西﹐神父來做家庭訪問就躲到鄰居小姐姐家裡一整天不肯回來。但是高三時卻破例為了我所暗戀的建中男生而上教堂。 那個男生是經常上市立圖書館唸書的好學生﹐俊秀的長相高挑的身材﹐許多女生為了他勤跑圖書館﹐我也是他的神秘愛慕者之一。他是建中樂隊的小喇叭手﹐彈得一手好鋼琴﹐但矯健的身手﹐讓他也成為籃球校隊的一員。這麼出色的男孩﹐我只能遠遠的望著他﹐打招呼說說話是絕對不可能的。 一天放學走在路上﹐竟然看到他背著書包下公車走進旁邊的天主教堂。那是我們家的社區教堂﹐我好奇的跟著進去﹐想知道他去教堂的目的。 他走進靜謐的聖堂﹐掏出樂譜﹐打開老式的風琴﹐就開始彈奏聖歌。我坐在角落偷聽他練習。許久許久﹐一個神父進來告訴他傍晚的彌撒要開始準備了﹐並問他練習的結果。原來星期日樞機主教要來這個教堂講道﹐聖詠團的伴奏不能來﹐就請他代理。 那個男孩自信的點點頭﹐告訴神父應該沒有問題﹐雖然他習慣彈鋼琴﹐但風琴的差異不大﹐加緊練習一個星期就不是問題了。 看著他收拾琴譜﹐背起書包離開教堂。我驚訝於那麼聰明活躍的萬人迷﹐竟然是天主教徒﹐而且還要替聖詠團伴奏﹐真是不可思議。等明天告訴班上迷戀他的同學﹐她們一定會尖叫不已﹐可能還要排隊等著領洗當天主教徒。 那個星期天早上﹐我和死黨們穿著最漂亮的衣服提早到教堂報到﹐只希望在風琴附近佔個好位置。死黨中只有我和瘋妹是天主教徒﹐說好了其他人必需跟著我們依樣畫葫蘆﹐我們站她們就站﹐我們跪她們就跪。如何祈禱劃十字聖號﹐在學校已經練習過了。 建中男孩準時到達教堂﹐聖詠團的成員已經穿了白袍作發聲練習﹐我們盯著男孩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風琴上忙碌的跳躍﹐一點都聽不出他一個多星期前沒彈過風琴。 樞機主教的講道我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耳朵裡只有男孩的風琴樂曲﹐眼裡只有他俊美的側面和修長的手指。穿著白襯衫黑長褲的他﹐格外沉靜聖潔。 這臺彌撒好像特別簡短﹐一晃眼神父就宣佈彌撒禮成感謝天主。我們坐在長條凳上捨不得離開﹐男孩收拾琴譜﹐被聖詠團指揮拉著走到聖堂後方的神職人員更衣處﹐我們不能跟過去﹐就倖倖然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聖堂。 還沒走到門口﹐瘋妹扯著我的衣袖緊張的說﹕「站在奉獻箱旁的是不是妳媽﹖」 我嚇得頭都不回就閃出大門。早上騙媽媽說和同學去圖書館唸書﹐雖然媽媽可能很喜歡看到我上教堂﹐但多疑的她絕對不可能這麼簡單的善罷甘休﹐如果讓她知道我迷戀那個建中男孩就丟臉丟大了﹗ 教堂的會議廳替樞機主教準備了茶會﹐所有望早場彌撒的教友都歡迎參加。我和死黨們猜測建中男孩一定會在那裡而打算去喝茶吃點心順便找機會和他講話。但媽媽煞風景的出現在這兒﹐我是怎麼都不肯和她照面。催促死黨們自己去參加茶會﹐我慌忙的拿起書袋跳上公車就直奔圖書館。 第二天死黨說她們和建中男孩搭上線聊了天﹐他說他這個月都會替原來的風琴手代班。看她們興奮呱噪談論著﹐我卻懊惱的無以復加﹐只怪平常望星期六彌撒的媽媽忽然星期天出現在教堂裡﹐讓我失去和偶像見面交談的機會。 連接著幾個星期天﹐死黨們要都拉我去教堂望彌撒﹐我卻說什麼都不肯去。表面上是對建中男孩興趣沒那麼大﹐私底下卻懷疑自己上教堂的理由不正確﹐才會受到天主的懲罰。從此以後﹐我對教堂更是敬而遠之﹐相信我不去侵犯祂﹐祂就不會來找我麻煩。 移民來美國之後﹐發現美國的教堂長得都很像﹐但類別繁複的搞不清楚那個是天主教基督教猶太教摩門教﹐我懶得記他們的英文派別名稱﹐只進去參觀﹐從來沒留下來作禮拜。但在這其間﹐為了熟悉美國文化﹐我開始認真的讀聖經。基督教是美國文化之一﹐聖經的人物名稱與故事情節再再出現在無數電影報章裡。為了了解它們的含義﹐我找了聖經新譯本﹐簡潔的英文﹐淺顯的字句﹐一點都不像全譯本一樣深奧難懂﹐何況從小聽神父修女講解聖經﹐當時一知半解的片段記憶﹐現在全部連貫起來﹐讓我有重新認識舊友的興奮與驚奇。但﹐我是絕對不肯告訴媽媽我開始讀聖經﹐只怕她以宗教的熱忱要求我每天祈禱每週上教堂。她無法了解我對聖經的興趣是基於歷史典故的求知慾﹐這和宗教信仰完全無關。 女兒出生時﹐媽媽曾問我讓她受洗的事。藉口身邊好友沒有天主教友無法找到代母﹐而且我不想在女兒懵懂無知時就剝奪她宗教信仰的自由。告訴媽媽如果女兒以後對宗教有興趣﹐我會帶她上教堂﹐但我絕對不會強迫她信任何教。媽媽知道我決定的事無法改變﹐也就不強求了。但每次回台灣﹐她總是拉著女兒﹐用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給女兒講聖經的故事﹐還把一些漂亮念珠拿出來讓女兒挑選帶回美國。我知道媽媽的用心﹐就隨她去了。幾次幫我看小孩﹐媽媽趁機帶女兒上教堂望彌撒。回來後我問女兒喜不喜歡教堂﹐女兒聳聳肩說還好﹐只是有點無聊而已﹐還是我帶她去的寺廟比較好玩﹐因為可以抽籤擲茭。 搬到曼哈頓之後﹐星期六下午在第五大道逛街逛累了﹐唯一不花錢的歇腳地方﹐就是聖派翠克主教堂裡的木頭長條凳。晚間彌撒六點開始﹐彌撒前唱詩班裡媲美大都會歌劇院的男中音﹐把附近遊客呼喚到教堂裡在長條椅上安靜的坐定聽聖歌。無論外面是酷暑盛夏或飄雪寒冬﹐美麗的歌聲如催眠般安撫住所有遊人的心靈﹐直到祭臺前的神父清清嗓子準備開始當晚的彌撒﹐不信教的遊客才如大夢初醒般安靜禮貌的悄悄離席。我也夾雜在離席的遊客裡。 爸爸去世時﹐我帶著女兒回台灣和弟弟一起辦喪事。爸爸在我初中時被媽媽說動受洗成為天主教徒﹐從此就虔誠的上教堂﹐每個星期天絕不缺席。他的喪事採取天主教儀式﹐幸好弟弟偶有上教堂的習慣﹐和社區的神父仍然熟悉。主持喪禮的神父是外國人﹐認識爸媽哥哥和弟弟﹐卻從來沒見過我﹐所以特別約我聊天﹐想認識喪家的所有成員。 只有在犯錯告解時才會和神父講話。他找我聊天的邀請﹐讓我心裡七上八下﹐想想神父也是好心﹐就硬著頭皮去了。坐在小會客室裡﹐神父沒有穿他的「制服」﹐讓我心裡舒坦許多。外國神父的國語還不錯﹐但所用的字句似乎都與傳教信仰有關﹐聽起來相當彆扭﹐讓我覺得自己像是犯錯的小孩﹐他問一句我答一句﹐氣氛詭異。 當神父知道我在美國住了大半輩子﹐他忽然開始用英文和我交談﹐標準的美式英語﹐像以前曼哈頓隔壁公寓的老先生一樣﹐帶著濃厚的紐約腔。我心裡那塊大石頭﹐頓時消失無蹤。我們天南地北的聊著﹐從大都會博物館聊到下城的堅尼街﹐原來神父是意大利裔﹐從小在曼哈頓的小意大利區長大。說著英文的我不再有任何心防﹐說著英文的神父不再像神父﹐而像個退休的獨居老先生。 神父了解我對宗教的反抗心態﹐笑著說這是很普遍的情況﹐家裡越逼﹐我離教堂越遠﹐不過從小受到的宗教影響是無法消失的。神父不談上教堂做禮拜的事﹐只和我聊曼哈頓古老天主堂的建築風格與年代事跡。 半個鐘頭的約定時間我們聊了快兩個鐘頭才結束。神父要我待在台灣的這段時間有空就和他聯絡﹐他很久沒碰到「從家鄉來的人」。 爸爸在教堂辦七期﹐每個星期二我都得和媽媽弟弟姪子姪女一起望彌撒﹐女兒跟著我們行禮如儀﹐也能用令人發噱的國語誦唸經文﹐雖然她完全不了解經文的內容。彌撒結束時﹐外國神父等在門口和我們打招呼﹐他不再是一個高不可攀的神職人員﹐而是一位在他鄉遇故知的紐約客。 女兒問我為什麼沒有在她出生時就給她領洗。我告訴她雖然在阿公阿媽家沒有宗教自由﹐但在我和她的家是有絕對的宗教自主權。當我們遍遊各大寺廟教堂道觀會所後﹐想更深入了解任何宗教﹐我可以帶她去參加聚會禮拜。如果她要信教﹐十八歲時就可以自己決定﹐我不會介入。 說是這麼說﹐美國有那麼多邪教歪道﹐尤其那些利用青少年好奇無知耍酷的個性而組成的教派﹐經常令我不寒而慄。租了幾部紀錄片DVD和女兒一起觀看﹐蓋亞納的瓊斯殿堂﹐崇拜魔鬼的撒旦教﹐以及以斂財為手段的各種個人崇拜﹐想讓女兒了解不是以懷著善心做善事為出發點的宗教﹐都應該敬而遠之﹐免得身受其害。 女兒看完後似乎有所領悟﹐她歪著頭想了想說﹕「那些邪教根本不是宗教﹐他們是流氓幫派﹗」 女兒的結論讓我張口結舌﹐她說的不錯﹐利用人性弱點﹐以斂財為目的或脅迫人使壞的宗教﹐和幫派組織有什麼不同﹖這麼簡單的道理﹐單純的小孩都看得出來﹐許多成人卻沉迷其中而不自知。只能說現代人精神生活的苦悶﹐任何抒發的管道都像溺水者遇到浮木﹐先抓住再說﹐即使那段浮木是一個定時引爆的炸彈。 答應女兒會帶她參加鄰居的猶太新年﹐星期天早上如果起得早﹐也可以到小鎮上唯一的天主教堂去望彌撒﹐順便比較英文彌撒和中文彌撒有什麼不同。女兒興奮的直點頭﹐看來她對宗教的好奇勝過對宗教的熱忱。在她這個年齡﹐應該是這樣的。只是我對宗教的熱忱﹐可能要讓媽媽失望了﹐活了這麼些年﹐偶爾想到信仰﹐腦海裡浮現的是青燈木魚與誦經禪定﹐耶穌基督上帝阿拉好像和我無緣。或許正如那個外國神父所說﹐神只有一位﹐祂可以被稱為耶穌上帝佛祖阿拉﹐只要心裡有祂的存在就夠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April 18, 2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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