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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7 04:37:07瀏覽558|回應1|推薦5 | |
雖然從小不是和迪斯尼的公主玩偶們一起長大,但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一直是我的期盼。巨蟹座愛家護家的個性,讓長官上司頻頻對我搖頭歎息的說,「妳如果有一點事業雄心,前途必是無可限量。」我沉默微笑,心裡卻對他們OS,「你如果知道你失掉了多少珍貴的東西,就不會這麼說了。」 沒事業野心是一回事,升遷還是有我的份。但不會替自己爭取,薪資的調升和職位完全不對等,每次和洛衫磯的老闆談加薪,他就顧左右而言他的說景氣不好利潤微薄。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我也只能沉默了。 不想要的堆積在我眼前,想要的卻一直得不到。多年來的職場浮沉,婚姻似乎與我無緣。寧願當單親媽媽,也固執的不肯屈就於不可能幸福的婚姻。 夏初去洛衫磯出差,意外的多待了兩個星期。週末隨俗的躺在旅館游泳池畔晒太陽。炙熱的陽光,燒烤著塗滿厚厚防曬油的背部,黏膩悶熱滿身冒汗,忍不住頻頻質問自己為什麼來受罪。耐不住無聊,抓起手機打電話給住在洛城南方的台灣同學,她曾再三的叮囑我來洛城時一定得和她聯絡。 聽到我的聲音,同學尖叫連連,十多年沒見面,彼此的近況只能由臉書上偶而得知。同學不由分說的要兒子來旅館接我到她家去碰面吃晚飯,正巧另兩個不同班的同學也在她家,大家彼此是認識的,只是沒有交情。 聽到她家裡不只她一人,就有點後悔打這個電話。婉謝同學兒子老遠跑來接我,公司替我租了車,自己可以開過去。其實心裡打算的是如果待得勉強,就可以隨時找藉口開溜。 從旅館開車到同學在海邊懸崖上的住家,要一個多鐘頭。不想空手去,就到酒莊去買一瓶日本酒。記得她愛喝暖暖的日本清酒。 同學家的豪宅,我從未來過。記得她先生接手家族事業,在世界到處跑。同學雖有美國名校的碩士學位,但畢業後就結婚,在公婆的要求下待在家中生兒育女。現在小孩都大了,好奇她怎麼打發這一大把在家的時間。 每次在臉書上看她貼的照片,不是去歐洲坐郵輪,就是到日本泡溫泉。隨行的都是一票打扮時髦化妝濃烈的同齡婦女,先生們都是缺席的。 很羡慕她的優閒,不像我一把年紀還在為五斗米折腰,每天朝夕相處的同事們都小我一輩,中午放飯時和他們一起擠披薩店買一片一塊九毛九的起司披薩外帶一杯可樂。偶而想去優雅的餐廳輕鬆的吃個中飯,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去,同事們不喜歡去這種餐廳,因為價錢不菲以外,也讓他們想起小時被爸媽帶著到這種地方吃飯受罪。 同學的家從大門外看不到海的。把車停在車道上,門也懶得鎖,這種住宅區不會有偷車賊。跨上高聳的拱門階梯,推開半掩鑲著毛玻璃馬賽克的厚重木門,同學站在玄關裡正準備開門。看到我又是一陣尖叫。十多年沒見,自是驚訝的。 同學比照片上看起來要老些。大家年齡都不小了,看起來有些老態也是應該的。但讓我驚訝的是她臉上精細的厚重妝容,和身上穿的名牌套裝,以及腳上三寸以紅色鞋底為商標的高跟鞋。 「啊?妳正要準備出門嗎?」我迷糊了。 「沒有呀!我聽到門外的車聲,想應該是妳來了!」 「看妳那麼盛裝打扮,我以為妳要出門赴宴。」我一邊說著一邊脫掉腳上的球鞋,穿著襪子直接踩在冰涼大理石地板上。向來是不喜歡在室內穿鞋子。 才說著,玄關裡又走進兩個和同學一樣盛裝打扮濃妝豔抹的同齡婦女。我狐疑的看著她們。 「妳仍然和在學校一樣,這麼多年來也沒看妳臉上長皺紋。」一個盛裝的婦女緊拉著我的手,從上到下的打量著。但我完全不記得眼前這個長相,兩隻眼睛緊緊的夾著尖銳高挺的鼻梁,深邃的雙眼皮似乎想把靠得太近的眼睛扯開些距離,兩唇雙頰不肯合作的緊繃著,好像和別人賭氣。 不叫她的名字,只能尷尬的笑著,因為不敢確定誰是誰。這兩位不熟的同學,在學校時一個是皮膚黝黑單眼皮鼻子略塌的矮胖女生,另一個是精瘦駝背戴著厚重眼鏡,手腳不知如何擺放的羞澀學生。眼前的兩位婦女好像剛走下電視拍賣節目的中年女主持人,妝還沒卸,表情僵硬的如戴著面具般,這種面容在日常生活中是不常見的。 同學遞給我一雙拖鞋,精緻的繡花鞋面,我這雙大腳是怎麼都塞不進去的,就勉強踩著它,跟著三位女士走進客廳,她們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得咯咯響。 打量著裝飾豪華的宅邸,粉紅大理石的弧形樓梯,扶手的水晶玻璃反射窗外陽光,把彩虹光點撒在大理石板地上。客廳裡一套中式玫瑰紅木沙發配著一套發亮的褐皮沙發,細緻手工的波斯地毯,精雕細琢的木刻茶几,加上鵝黃色絲綢的厚重窗簾,讓我想到現代化的中國宮殿也不過如此,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同學問我要不要一杯香檳。這時才注意到茶几上有個冰鎮著香檳酒的冰桶。說明我是不喝酒的,一杯冰水就夠了。同學好奇的看我一眼,走到客廳旁的酒吧間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我。 坐在三個女人當中,覺得好不真實,本來以為是來和同學聚會吃晚飯的,但現在覺得我的同學好像被外星人綁架了,取代她們的是三個戴著假面具的小灰人。這個漂亮的豪宅,等會兒就會有震耳欲聾的引擎聲,接著整個房子會幻化成一個衝向火星的太空船…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抱著礦泉水安靜的聽著她們聊天。衣服鞋子化妝品,新開的餐廳得到米其林星星;夏威夷遊輪,杜拜六星級的旅館,兒子的馬扎拉提車子上星期被刮傷,下星期新的管家會來上工… 正當我無聊得快睡著了,一個同學忽然說以前校花的先生有外遇,她活該,誰叫她以前那麼傲,自以為長的漂亮就看不起別人。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咧著斑剝殷紅色大嘴唇高談闊論的她。校花我認識的,溫柔婉約的好女孩,一路順遂的進了台大,還拿過金筆獎,考取公費留學來美國拿到博士學位,為了先生孩子犧牲自己的事業,卻在這裡被她們說的如此不堪。我開始坐立不安了。 三位同學拿著沾滿唇印的鬱金香酒杯高談闊論。香檳已經開了第三瓶,紅色鞋底的高跟鞋已經被踢到沙發底下不見蹤影。濃厚的粉底順著因酒精而發熱的皮膚開始溶開來了。描得精細的黑眉毛不再那麼界限分明,看起來反而自然些。假睫毛仍然沾滿了防水睫毛膏煽呀煽的,但煙燻式眼影已經暈開來了,積在眼皮的折縫裡,好像刻意畫上的眼線但準頭沒拿好。 我的肚子餓了。下午太陽晒多了,餓得特別尖銳。看著三位把香檳酒當水喝的同學,擔心她們的胃被酒精痲痺而不感覺飢餓。是什麼際遇和環境讓純樸的她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厚重的妝容和大量的香檳酒,掩蓋不了她們心靈深處濃烈的空虛和寂寞。 「要吃飯了嗎?」我忍不住問。 「嗯!我訂了比佛利山莊的法國餐廳,現在還早,八點的訂位。」同學緩緩的說,看她有點醉了。 「喂!今天我穿T恤牛仔褲和球鞋,怎麼能去那家餐廳?他們是有dress code的。」我抗議,「這樣子好了,妳們去吧!我再坐一會兒就回旅館!」 「沒關係啦!我的衣服很多,可以借妳穿。妳到樓上主臥室的衣帽間去挑一套。」同學幌著酒杯指著樓梯。 「太麻煩了啦!要我穿窄裙高跟鞋,我會摔跤的。」實在不喜歡穿別人的衣服。 「欸!我才在想,妳在娛樂圈做事,怎麼會穿得這麼隨便?」一個同學問我。 「小姐,妳別把電視上的連續劇當成日常生活好嗎?我們做片子的,每天都是這麼穿著上班。」我指著自己的球鞋和牛仔褲。 「這麼穿著打扮,男人都被妳嚇跑了。」另一個同學用鮮紅的假指甲敲著酒杯。 「妳放心,我每天工作十多個鐘頭,男人沒有時間出現在我的行事曆上。」我半玩笑的說。 「這麼一把年紀,事業心還那麼重?真的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好好打扮打扮,我們替妳介紹男朋友。」同學熱心的說。 「別,別,別…」我把頭搖得和波浪鼓一樣,「我可沒有妳們那些能耐,整天花那麼多時間化妝打扮,我也沒有閒錢買貴得要死的名牌衣服皮包皮鞋。要我精心打點自己的外觀去取悅他人,可能得等下輩子了。我還是乖乖的回紐約打工賺錢,比較自由自在心安理得。」 三個女人精雕細琢的臉龐忽然像蠟燭遇熱一樣整個融化得塌下來。覺得自己可能講錯話了,我連忙詢問同學廁所在哪裡。她心不在焉的指指客廳旁的小門。拖鞋都不穿了,我向廁所快步走去。 看著洗手檯前方大圓鏡中的自己,皮膚因著中午的曝曬而發亮,鼻頭紅僕僕的眼睛炯炯有神。大概一下午盯著同學塗得慘白的臉龐和刷得烏黑連眼球都看不真確的雙眼,讓我覺得四周的景物都如夢幻似的不真實。此時從鏡中看到平凡如路人甲的臉,讓我覺得有重返地球的篤定感。 洗了一把臉,打定主意不能再待下去了。走出浴室,找個爛得不能再爛的藉口,說洛衫磯的老闆們傳簡訊要來旅館帶我去吃晚飯談事情,必須馬上趕回去。 同學們似乎沒聽見,只是各自專心的就著小鏡子補妝抹粉,名牌包包裡的蜜粉,吸油紙,眼影,唇膏,粉撲… 攤在整個茶几上。她們臉上的皺紋像裂開的粉牆,怎麼補都遮掩不了。好奇她們為什麼不索性把臉洗乾淨再重新上妝?效果會比較好一點。 在玄關裡穿上球鞋,高聲和同學們說再見。推開厚重大門,看到我小小的豐田轎車沒有被偷車賊開跑。打開車門才發現為同學買的日本清酒安然無恙的躺在後座忘了帶進去。 算了!她們現在只喝香檳酒。日本清酒早就遺忘在學生時代的回憶裡了。
At Home February 28, 2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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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