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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07 08:33:30瀏覽1385|回應3|推薦2 | |
自從兩個星期前收到法院陪審團徵召通知,我就非常懊惱。 當陪審員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但審判期長短不可捉摸,短則一天長則數星期甚至數月。一般公司不負擔員工當陪審員時期的薪水。法院會給付一天四十美元的費用,但扣掉汽油錢過橋費加上中午一個簡易三明治就所剩無幾,這如何能養家活口?除了退休人士,沒有人願意去當陪審員。 收到陪審團徵召通知時,每個人都可以延期一次。但我已經用掉這個機會,這次無論如何都的去報到,否則是違法的行為。 法院通知書上要求每個人在指定日期的前一天晚上打電話去詢問出席的時間和日期。通知書上語焉不詳,左看右看就是搞不懂,明明印有日期,為什麼還要去問出席日期? 到處打聽的結果,才知道每個人是以一個星期為限度。在這個星期中每天都要準備到法院報到。至於什麼時候真正去報到,只有在前一天晚上打指定電話去聽語音訊息,才知道第二天要不要去。 星期日晚上打電話去,幸運的,我的號碼沒有包括在星期一報到的一百多人當中。很高興的告訴同事星期一早上可以照常開製作會議,我祈禱這個星期都不會叫到我,就可以結束等待的惡夢。 星期一晚上照例打電話去詢問,不幸的,我的號碼被點到。星期二一早要到法院報到。 生著悶氣發出一封封電子郵件去取消星期二的會議,把需要交代的事連夜趕出來,直到半夜兩點多才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趕著出門。早上的交通一向擁擠,加上沿路兩個車禍塞車,二十分鐘的車程開了五十分鐘才到。把車禍的情景用手機拍下來存檔。不去擔心遲到的問題,如果法官硬要因為遲到而判我違法,我有照片為證。 經過法警一道道檢查手續後進了大門,我偷偷溜進會議廳。以為會有三百多人在場,但大略數數人頭,只有一百多人,大家都遲到了。 主管陪審員的女書記官兇巴巴的要遲到的人趕快坐下,她說她沒工夫重複剛才講過的注意事項,我們必須向鄰座的人問清楚所有手續。驚訝於她如此跋扈的態度,我們這些遲到的完全不甩她,解釋注意事項是她的工作,不是鄰座陪審員的責任。 陪審員在半個小時內陸續到齊,大家都是被車禍塞車給耽擱了。法院停車場不給我們泊車,必須老遠到大商場去停車然後走過來。商場停車最多只能停三小時,等會兒休息時間還得去餵收費機。如此的勞師動眾,還沒開始陪審員挑選程序,臉上已經佈滿黑線。 書記官宣佈如果健康有問題,單親父母要照顧小孩,或者在這兩個禮拜裡有預定的出差行程者,請到隔壁房間,另一個書記官會問話。 頓時場內一陣騷動,看來那些有狀況的人可以先回家,許多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書記官似乎看透大家的心思,陰森的笑著說:「別高興的太早,如果沒有書面證明,甭想開溜。」 眾人又憾憾的坐回原位。 兇悍書記官要大家把表格填好,然後交給她。表格的副條撕下來丟進搖獎的圓筒籠子裡。書記官助理說要用抽籤的方式來分配刑事和民事案件。刑事是開車撞人逃跑的案子,民事是學生家長控告學校疏忽導致學生腦震盪案件,這兩個案子聽起來相當無趣。 書記官整理抽籤的結果,法官趁機走進來對大家精神講話。他開章明義就指出三十多年來,除了已退休人士,他還沒碰過自願想當陪審團的人,每個人似乎都想找理由開脫。他很了解大家的心情,以他的立場,他只能讓這個遴選過程簡短順暢,儘量不浪費大家的時間。 看到法官都那麼說了,我們也沒話講。拿起手機平板電腦小說零食,各做各的事,等待書記官來叫名字。 書記官把上百個人分成兩組,一組是參與刑事案件,另一組參與民事案件。刑事案件要甄選十五位陪審員,民事案件需要八位,我被分派到民事案件。 我們這一組又被分成兩小組各自帶開到樓上的會議室。書記官和法官換成另一批。無可避免的精神講話特別簡短,五十多人又被點名分派,叫到名字的坐在前兩排,沒被叫到的坐在後面。很不幸的,我很快的被點到坐在第一排。 接下來又是等待,半個多鐘頭後,兩個西裝筆挺油光滿面禿頭肥腰的律師型人物領著兩個雖然西裝革履但仍滿臉青春痘,瘦小男孩體型讓西裝像個布袋一樣掛在身上的助理,走進講台前坐下。打開塞得飽滿的真皮公事包,兩個律師把米色文件夾攤在各自的長桌上。小助理們看著他們的老闆,一臉手足無措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的表情。 四十多雙眼睛盯著兩個胖律師的每個動作,房間裡安靜的連轉角廁所裡抽水馬桶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小助理惶恐的來回看著陪審員和自己的老闆,大律師們好整以暇的整理著文件,手指上代表畢業學校班級的金戒指被頭頂上的日光燈照得閃閃發光。 「各位陪審員,我知道你們已經耗費了許多時間在這裡,我會儘量讓遴選過程快速結束...」年紀比較大的律師先開口,指著另一個律師,「我們兩個分別代表原告和被告。我是xxx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曾經接手許多知名案件。....我是西北大學法律學院畢業的高材生,我是......,我是...,我是.......。 我會問你們許多問題,你們只要據你所知誠實回答就可以了。如果今天的遴選無法湊足所需的陪審員人數,我們會繼續甄選。.....這個過程可能一天就結束,可能要一個星期或更長。....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來這裡當陪審員,但我必須要求你們對所有問題誠實以對,否則可能面對偽證罪名。」 律師微笑的發表自傲自大又臭又長的演說,但威脅的口氣不是微笑所能遮掩的。我頓時反感大生,這些吸血鬼律師怎麼知道市井小民在審判期間拿不到薪水的艱辛?審判期短則數天長則數星期數月,每個陪審員年休假病假有限,誰願意把假期拿來天天到法院報到?一家大小不要吃飯了嗎?陪審員荷包空空,只有這些大律師荷包滿滿,他們還敢來威脅我們?簡直不知死活! 正想回敬這個渾蛋幾句話,沒想到一個瘦小乾枯的老太太開口了,「威脅大家是沒有用的,年輕人!趕快開始吧!否則我無力的膀胱可不耐久坐的。」 哄堂大笑讓胖律師油光的臉更加通紅。 「我可以感覺到今天這一群陪審員可不是好惹的。」胖律師翻着桌上的卷宗,一面替自己解圍。 代表原告的年長律師似乎是主講人,他冗長的陳述學生受傷後學校的態度和家長的心情。我以為被告律師總該說幾句公道話吧!怎麼可以讓原告律師發表意見自己卻在那邊挨打呢?但是代表學校學區的被告律師硬是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的不吭一聲,好像所有事情和他無關似的。 瘦小的老太太又開口了,「你不是說要問我們問題嗎?有關案件的事情在法庭上會說明的,現在沒必要詳述吧?」 律師被打臉,臉色不好看,但他不能得罪陪審員,只好乾笑幾聲,開始詢問前兩排的陪審員。 「你能完全根據證據公正無私而客觀的判斷這個案子嗎?」原告律師鄭重的質問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女子。 「我,我,嗯,... 我,...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當過陪審員,所以我不知道。」女子謹慎的回答。看來她不想說“是的”以免被徵召,但又不想說謊...。 「郝夫曼小姐,是小姐吧?妳的職業是老師,對不對?」律師盯著她再問。 「是的,我是小學老師。」女子遲疑的回答。 「當老師的必須對學生公平公正,否則怎麼管得了那麼一群小魔頭?我說的對不對?」律師昂起頭得意的問。 聽到這裡,我心裡有數這個狡猾的律師要說什麼了。心中暗暗替小學老師焦急,希望她別上當才好。 「那當然囉!這是必須的!」小學老師扶正眼鏡昂頭挺胸的回答。 糟糕!她快完蛋了,我心裡暗呼。 「拿妳專業訓練出來的公正公平態度來當陪審員,應該沒有問題吧?」不出我所料,律師說出了重點。 小學老師毫不猶豫的點著頭。忽地,她察覺自己已經掉入陷阱裡,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訕訕然的坐下。 「下一位。.... 妳在填寫的表格上註明妳叔叔在華盛頓當公司的法律顧問,妳認為可能有利益衝突的問題。」律師從眼鏡框上方盯著年輕女孩問。 「是的,據我所知,陪審員的家人親戚不能從事和法律有關的行業。而且大學畢業後我也打算唸法律。」女孩自信的回答。 「妳看起來很聰明,現在念的是常春藤聯盟的大學。將來要申請到頂尖的法學院應該不是問題吧!我相信妳必定能保持公正不阿毫無偏見的客觀態度來自由心證,對不對?要知道,這是進入頂尖法學院的必要條件呢!妳絕對可以辦得到的,不是嗎?」律師慢條斯理的說。 又一個要中彈了,我心裡暗念。 「那當然囉!我爸爸從小就這麼訓練我們呢!我弟弟也想當律師!」女孩驕傲的說。 接二連三的,原來不想當陪審員的人全部中箭下馬。這個滿腦肥腸的律師看來頗有兩把刷子,真的不能小看他。他善於利用人性的弱點,攻擊所有陪審員的自我自尊和自負(ego)。美國人的單純自我在這裡顯現無疑。即使當初信誓旦旦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選上陪審員,一旦“自我”被攻擊或質疑,灑頭顱拋熱血都要保護自己的自我和自尊,即使換回來的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 相信所有律師都必須在畢業前修習這門心理學。 看穿了真相,心裡暗自好笑,我打定主意絕對不能讓這個胖律師得逞。 第一排就剩下我和左邊兩個人,下面輪到我了。 「妳在卡通界做事?」胖律師看著我。 「是的。」我簡潔的回答。 「妳做的是管理的職位還是畫畫的職位?」他漫不經心的問。 「我做製作管理的工作。」 「那好!妳不是在美國長大受教育,能做到這個職位不但要有聰明才智,還要有異於常人的公正不阿的精神吧?」胖律師打量著我這個唯一的東方人。 「不對!我幹的這行沒有所謂的公平正義。」我面無表情的回答。心裡暗想,哈哈!現在輪到你掉入我的陷阱裡了,心裡有些得意。 「怎麼可能?管理上百個藝術家,沒有公正公平的態度和原則怎麼管得了他們?」律師問。 「搞創意美術的就是以情緒和個人喜好來主導,我雖然不會畫畫,但也是非常隨興的。只要有好創意,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你的話就是金玉良言。要求公平正義的人,就別來這行討飯吃。我是很情緒化的人,在這一行做得很得心應手。」我仍然面無表情的回答,一付理所當然的模樣。 整個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大家瞪著我不知道我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 胖律師從眼鏡框上方盯著我瞧好一會兒,大概在捉摸我是不是在做說謊,想挑出漏洞來嚇唬我。他摸着自己的領帶夾,沉默了許久再問:「妳能不能拋棄在工作上的態度而用公正公平的客觀態度來看這個案子?」 我很無辜地睜大眼睛看著他說:「在卡通界那麼多年了,我的工作態度就是我的生活態度。你要求我以你的標準到你的世界去判斷是非輕重,這不等於要求色盲的人去當調色員嗎?」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打辯論賽了。 胖律師似乎被我搞迷糊了。久久,他嘆口氣說:「妳到門口小房間裡找書記官,她會給你完成陪審員責任的證書,拿到證書妳就可以回家了。六年內,妳不會再被徵召當陪審員。」 驚訝的看著胖律師,怎麼就偃兵息鼓讓我回家了?本來以為會有一場奮戰呢!沒想到過了第一招就結束了,有點一個拳頭打到大麵糰裡的感覺。 整個房間的陪審員都瞪著我。不想研究他們怎麼想,反正以後不會再見面,就讓他們把我當個情緒化的女暴君吧!只要不必當陪審員,在地上爬著學狗叫我都願意。 第一個被判定不合格而釋放出來的陪審員,我微笑著很驕傲的一蹦一跳下樓來。反正只有一層樓,幹嗎要去擠電梯?那麼漂亮寬廣的大理石樓梯,都沒有人走,太可惜了。 蹦到一樓大廳,看到一大堆西裝革履禿頭挺肚的律師們面無表情的在電梯口排成一條長龍等電梯,講電話的講電話,滑手機的滑手機,翻卷宗的翻卷宗﹔他們的共同點是臉上冷漠的表情與空洞的心靈。 緩緩的停住腳步愣愣的看著他們,我忽然覺得在樓上會議室裡所編出的理由對這些律師來說可能完全是事實。難怪胖律師那麼快的放我走。在律師們的眼中,我必定是無理而且情緒化,就像我覺得他們是光有軀殼,靈魂都被外星人吸走了一樣。 把手上豁免證書草草的塞進背包裡,好像有殭屍吸血鬼在追趕我一樣,快速的跑出法院大樓,直到大樓前的噴水池邊,我才喘著氣跌坐在草坪上,開始抱著肚子狂笑不已。 哈哈!法院,不是我族類能夠久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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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