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時唸的是私立中學的女生部，位於台北市郊的北方，同校男生部在台北市郊的南方，相隔十萬八千里，至少在那個時候我們是這麼覺得的。

      小學時是男女同班，畢業時一半同學都直升初中部。原本朝夕相處一起渡過童年的同學，畢業後就必須分隔兩地，覺得非常不習慣。幸好學校裡要好的玩伴們也住在家附近，至少星期假日還可以湊在一起去打籃球爬山。

      中學女生部是由修女來管理，男生部則由校長親自主持。原本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玩伴們，在修女導師眼裡變成男女授受不親。男人婆個性的我，幾次和同伴打完球去吃冰給老師撞見，週一就被修女副校長召見，訓誡我不可以和男生一起玩，否則要記過。

      氣沖沖的告訴爸爸事情原委。最要好的玩伴是爸爸老友的兒子，我們從小一起玩躲避球長大，小學又是同班同學。現在竟然因為上了修女管理的初中，就必須恩斷義絕以後再也不能見面打球，這怎麼說都不肯的。

      爸爸明理的同意，打電話告知老友，兩人決定一起和修女溝通。不知道爸爸怎麼遊說修女，從此學校不再干涉我下課後和男生一起打球出遊。

      那些玩伴是哥兒們，在我眼中沒有性別。但初中女同學們可不如是想，先批評我很“花”，有很多男朋友。我一向不在意別人說三道四，就不加理會，照樣過獨行俠的日子。一段時間後謠言也停歇了，在回家的校車上她們忽然問能不能加入我們一起玩。

      納悶的看著她們，“妳們又不打籃球，加入我們要做什麼？” 

      “我們可以在場邊看你們打籃球也順便學習呀！” 隔壁班尖牙利嘴的女生搶著說。

      “籃球場誰都可以去，多的是人在旁邊看，為什麼要問我？” 還是搞不清楚。

      “那就說好囉，這個星期六我們去籃球場看你們打球。” 另一個女同學說。

      我傻愣愣的看著她們，雖仍是一頭霧水，但有預感事情不像她們說的那麼單純。

      星期六一大早和同伴們在球場碰面，告訴他們可能有同學要來看打球。他們聳聳肩，“要來就來呀，這是公共場所，誰都可以來的。”

      一個鐘頭後，三個女同學出現在球場旁的水泥凳邊。和她們點點頭，我繼續打半場。心裡納悶怎麼都穿得那麼花俏，紅色或白色熱褲配緊身上衣，不像是來打籃球的，倒像是來當啦啦隊，只缺手上兩個大花球。

      十點了，太陽開始炙熱，我們收拾毛巾球袋，照慣例到附近的冰果店吃冰。

      女同學們跟上來，“哇！你們打得好棒，射球射得好準喔！”

      我納悶的看著她。這一場球打得非常勉強，因為昨晚阿強忘了給球充氣，八分滿的球，打起來很吃力。

      女同學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怪聲怪調的和身材最高大但球技最差的阿強搭訕。忽地，我明白了，拍著腦袋怪自己太後知後覺，她們的確是啦啦隊，她們是替特定對象來加油的。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剛開門的冰果室，老闆娘很習慣在星期六早上接待我們這批顧客，不用開口，她知道我們要點什麼。

      女同學們似乎早就選好了各自的對象，魚貫的進入冰果室後，她們馬上坐在特定男生的身旁，而把我擠到桌尾去。和這群男生是為打球而打球，我並不加入他們球後的聊天打屁。我和爸爸老友的兒子從小就有有無限的話題可聊，電視電影小說還有爸媽吵架的問題，即使經常見面，仍然可以聊上一天一夜都講不完。可是一旦他和那群男生在一起，講的話就和那些男生一樣無聊乏味。在冰果室裡，我只能安靜的聽他們講話。現在被擠到桌尾，正好讓我圖個安靜。

      老闆娘拿著抹布擦桌面，一面說，“哇！你們今天有漂亮小姐陪著，是不是等下要出去玩？”

      我驚訝的看著老闆娘。來這裡快一年了，她從來沒對我說什麼漂亮小姐。本來也不覺得自己漂亮，就不在意。但同學們長得也沒怎麼樣，穿著艷麗大膽就是漂亮？看看自己的打扮，哥哥穿舊不要的T恤，學校的運動褲和磨損的球鞋。如果老闆娘一直把我當成男生也不為過。

      坐在桌尾聽他們的對話，男生變得彬彬有禮，女生用高八度的聲音刺耳的嬌嗔。連我從小的玩伴也侷促的把兩隻手放在大腿下，對女生不好笑的笑話假假的笑著。狠狠的瞪他一眼，他卻裝著沒看到。

      “我下個星期生日，禮拜六要不要來我家替我慶生？”尖牙利嘴的女生大聲的說。她眼睛看著男生們，儘量避開我的方向。

什麼生日呀？記得小學她生日時，她媽媽總是帶著糖果點心來學校請全班同學替她慶生，那是聖誕節過後的事情，現在是春末夏初耶！其它男生不知道也罷，但玩伴和我同班六年，怎麼會不知道？

      正想發難，看到玩伴乞求的眼光，我納悶了。他和我一向討厭班上被寵壞的女生，她們處處愛欺負弱小佔別人便宜，仗著家裡有錢有勢，總愛炫耀爸媽請這個老師吃西餐，送那個老師昂貴的巧克力糖。接受好處的老師們對這些橫行霸道的女生張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這些窮教授的小孩，只有挨罵受氣替她們背黑鍋的份。曾經不平的告訴爸媽實情，但爸爸只搖搖頭問我想不想轉學。不想離開一起長大的玩伴，我只好把這口氣硬吞下去。

      在冰果室裡坐到一盤冰都化成紅豔豔的水，我提議散會回家。玩伴沒說什麼，和我一起站起來掏口袋準備付錢。但尖牙利嘴的女生偏著頭故作關心狀，“妳出來那麼久，爸媽一定在家裡等妳吃中飯。趕快回去吧！我們聊在興頭上呢，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對她翻一個白眼，在門口和老闆娘結了我的帳，就提著袋子往回家的路上走。玩伴在身後叫著，“等等我。老闆娘要給我找錢。”

      不甘願的站在巷口等他，玩伴氣喘吁吁的趕上，“妳在生誰的氣呀？”

      明知故問，不理他。

      “妳如果在生那些女生的氣，就省些力氣吧！我們只是和她們打屁，沒有人想怎麼樣。”

      “你們想怎麼樣關我屁事？我只是看不慣你們對她們諂媚陪笑的德行，就像小學時那些跟屁蟲一樣，期望她們在賄賂老師時替你們美言幾句，就可以雞犬昇天了。 ”

      “那時我們還小不懂事，就怕霸道的女生。現在誰吃她們這一套？威脅利誘沒有用啦！哈哈！”玩伴笑著。

“現在耍弄大腿和胸部可能有一點用吧？只可惜是一堆平胸的短腳雞！”我本想擺出惡狠狠的表情，但想起女生撒嬌時還得把頭抬得老高才能讓阿強看到她嘟起的紅唇，不禁捧腹大笑。

“好啦！笑了就好了！現在不生氣啦？！”玩伴高興的說，“妳的同學們利用妳去接近阿強他們，真不夠意思。… 但想想追阿強的女生有一籮筐，妳的同學可能要排隊拿號碼牌才行。哈哈！”

沒想到平常彬彬有禮的玩伴，竟然開口損人，應該是替我打抱不平吧！這個好友也夠義氣，他大可留在冰果室和那些女生閒扯蛋。

“妳真的要回家嗎？”玩伴忽然問。

“當然不必回家，你知道我媽星期天都要在教堂待到下午，今天我家是不開飯的。”

“太好了，那來我家吃飯。我媽早上在燉鮑魚雞湯，妳最愛吃的。”

玩伴總是記得我愛吃的菜。他是家中獨子，挑食的厲害，在學校時經常要我幫他吃便當，免得便當沒吃完回家被媽媽罵。

“好吧！就去你家吧！我帶了功課，你把這個星期的數學習題借我抄。”我理所當然的說。

“妳看，妳看，現在是誰在利用誰啦？如果我沒請妳來我家吃飯，那妳的午餐怎麼辦？妳的功課怎麼辦？”

“那，那，那我就回家吃餅乾，然後再到你家向你借作業來抄。”我昂著頭回答。

“好啦！好啦！為好友兩肋插刀是應該的。作業昨天晚上就做好了，要抄就拿去抄吧！但是，但是我的美術作業怎麼想破頭都沒有靈感，妳得幫我的忙。”

“可以。我的水彩畫已經畫好了，你拿去吧！我今天晚上再畫一張就行了！”

“朋友就是要互相利用嘛，對不對？”玩伴高興的說。

“這不叫利用，這叫互相幫忙。哈哈！你這個傻蛋！”

                      March 28, 2021, At Dana Po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