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禮拜前，同事拿了條冬瓜來：「師傅，這我娘家自己種的。」這位小妹同事性情質樸，看我前陣子為了廚藝交流，找不著好用的冬瓜，熱心熱腸地從嘉義扛了結實硬挺的幼嫩冬瓜回台中，讓我發揮創意。雖然已經是事後，這樣的用心還是讓人窩心。

　　明明是仲夏的蔬果，卻給取了一個凜冽的名字，冬瓜。

　　在市場上，每天都會見到阿三哥。遠遠看見他，總是板著張臉，其實是個好性情的人，只是不笑的時候，看著就嚴肅。有時候多喝了兩杯，他會開始細數那些檯面上的大廚，誰誰誰是他的師兄弟，誰誰誰又是曾經共事。說到最後，總是他錯失了很多機會。

　　阿三哥經營一家餐館，生意也很不錯，每天買菜的量就看得出來。有一次，他帶著一條不大的冬瓜，踅到我車子旁：「來，給你。會不會煮？」那時候，我還在經營便當工廠。「這條冬瓜不是很熟，拿來滷是最好的了。自己種的，才有這麼幼。」原來阿三哥餐館旁有片空地，這冬瓜子不知道甚麼時候掉了，自己就長了幾根藤來，然後莫名其妙也就收成了。

　　談起那段年輕時的意氣風發，我看他眼底都有神。偶爾他也會神秘地教兩手廚藝：「這個你會了，就夠你吃喝不盡了。」只是酒興起了，舌頭難免也大，廚藝常常只教了兩句，下文就被酒嚥下肚子去了。不過這條冬瓜，倒是說得很詳盡。

冬瓜，去了皮，切成大塊。

起油鍋，先炸酥薑片；再下冬瓜，炸到表面金黃。

倒出炸油，殘油炒糖；蠔油觸鍋炒香。

倒入炸好的冬瓜快速拌炒均勻，起鍋盛盤。

　　照著他教的方法做了，總覺得香氣有了，卻不夠入味。後來發現，其實放涼了以後，冰個一夜，味道就完全不同。說是滷冬瓜，其實這做法一點也不像滷，「對！這就是沒滷的滷！」後來，我才明白，因為團膳處理的量大，如果用一般的滷法，大概撈不起來打便當，早化在鍋子裡了。用這個方法，不但食材形狀完整，而且還有大鍋菜所無法呈現的鑊氣。阿三哥原來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教我的。

　　然後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他的人。那天提起時，菜販才說，阿三哥走了。

　　拿著這冬瓜，我突然覺得沉手了起來。那些被阿三哥錯過的機會，那個不對時令的名字。冬瓜，卻成熟在最炎熱的仲夏。手沉，心，不禁也跟著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