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開店的時候啊，大年夜我都不休息。」來了一個月了，老爹有時候會在下班之後，留下來陪我小酌。「我跟老婆啊，就準備一大落幾百張蔥油餅、一大桶酸菜白肉湯、一大盆兒的滷味、還有幾天前就開始包了存放在冷凍櫃裡的餃子。」一手夾著香菸，一手端著酒杯微微搖晃，老爹眼神似乎有點恍惚地望著外頭。

　　下了班的老爹，即使沒要留下來喝酒，總也會東摸西摸，慢慢拖著時間。常常我都要催促老爹早點回家休息。因為上的是早班，６點下班就能離開，要等到我下班，往往已經要快９點。不回家的老爹，也不會閒著。一樣招呼著客人，一樣張羅著客人的點餐。

　　我也不是不知道，老爹的獨子，也是從事餐飲服務業，下班時間也都已經九點十點之後了。不想下班，就是不喜歡自己一個人面對著電視發呆，守著空蕩蕩的房子。離開台北的親朋好友，來到台中，為的是兒子不想回去台北。「怎麼，我在這裡又不礙著你，幹嘛老趕我回去？」

　　「過年，過甚麼年！到處人擠人，路上車塞車，多沒趣。乾脆就跟我老婆開店，你不知道啊，那些個老國代，過年老愛往我這兒擠，隨便弄甚麼他們就吃甚麼。大年夜，我就開，開給那些獨居老人來免費吃喝，有些沒回鄉下的客人來，我就隨便他給，給多給少都沒關係，反正就跟我們一起吃，一起圍爐，一起守歲。我老婆一直洗碗，我一直下餃子。大年夜兒的，店裡滿滿都是人，這才像過年嘛！」老爹神采亮了，提起老婆，老爹連皺紋都溫柔了起來。「你看！」老爹撩起衣服，肚臍眼上邊橫亙著一條隆起的疤痕，怵目驚心。「我以為他走了，我就解脫了。這一輩子，就守著這一個傻女人。年輕時背著孩子跟我推餐車，年紀大了就先走！我不甘心，我就想一起走。」望著那一條張牙舞爪的記憶，不由得癡了。老爹眼眶閃著，而我卻已經決堤。

　　「老爹啊，反正我就人口簡單，今年就帶上兒子，就來我這兒圍爐吧！」老爹沒二話，馬上就連聲答應。「不是，娃兒，我跟你說，反正我們也是圍爐，多幾個人也是圍爐…」沒等老爹說完，「我們也來邀請一些獨居老人一起來圍爐吧！」老爹甚麼也不說，只是愣愣望著我，然後不住點頭。「我們就一桌一鍋酸菜白肉、一碟蔥油餅、一大盤餃子、一些什錦滷味，您看怎麼樣？」老爹只顧著點頭。「明天我就找社會局談談有沒有辦法幫幫我們？」老爹還是一直點頭。

　　其實我懂。

　　我懂的，不只是你說的那些瑣事。我懂你那些記憶對你有多重要。我懂你不說時，沉默的那些不捨。我還懂得，那個挽著你的手，跟了你賣命一輩子卻沒享到甚麼清福的笨女人，有多麼沉重地盤踞著你的心頭。

　　從今後，就讓我來延續著你們那些共同的記憶。

　　我們一起來準備年菜吧？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