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來割草的寶樹園公司的人冒着大雨還在勞作,擔心這大雨,撐了花傘去喊避雨。那裡,人家是全副武裝着的,防雨的設備讓我的小花傘頓失顏色。
然後,我就知道了,今天是寒露。
就這麼寒露了。
這便是夜空深遠,月色輝煌的季節。秋的風情,在每天早晨的草坪上閃閃露珠的提示下越來越深,自然的景色毫無遮攔地豐富起來。清少納言的《枕草子》輕輕地寫道:秋は夕暮れ 夕日のさして 山の端いと近うなりたるに…。日本人的生活習慣裡養成了超強的季節感,大概和地處的經緯度有關吧,我喜歡東日本福島這塊土地上四季分明的每一年。
散步的時候,指着路邊的野花,對老媽說:這才是真正的野菊花。往日的情景就出現——崔健的那句旋律「看見了野菊花,想起了我的家,那老頭子老太太,咦咿呀——」,老媽不喜歡,她不喜歡被長大了的孩子親昵地稱呼爲老太太,她認爲那有失尊嚴,做長輩的尊嚴。我無法解釋這句話裏的深情和無奈。無言地和老媽慢慢散步,隔着稻田的金黃,遠處的公路上各種車輛飛馳,像極了宮崎駿的動漫;納納喜歡在有荇菜的池塘邊上作勢嚇唬牛蛙,這個時候,我常常要大聲地亮亮嗓子:一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劍穿…。因爲是一塊山窪地,那跑了調的聲音,來來回回盪了很久才散去,植物動物已經熟悉了這一聲的怪調,只有老媽,不自然地笑着說:這麼瘋,也不怕人笑話。
栗子飯剛剛吃過,今兒,割草來的歐吉桑在山上采了一些蘑菇給我,「旬物」是不能錯過的,興高采烈地收下,沒敢表示懷疑有毒否。他是會生氣的,去年歐吉桑送我的黑天天泡的酒,收下時只是白白地問一句:黑天天也可以泡酒哇?老社長就翻着白眼哼了一聲:守着寶山,還這樣什麼都不懂,真是可惜了。可不是,我家這一大片莊園是2千8百萬平方米,鬱鬱蔥蔥的一片森林,長着幾百年之久的高大樹木。記得剛買下這片土地的時候,鄰居歐巴桑就說:你家山上的核桃很好吃,還有野山芋也是不錯的。她說的兩樣的植物,我都不認識,就錯過了很多年,只是年年的山蕨菜,椿芽,蜂斗菜,茗荷什麼的是要喚來城裏的友人來一起採摘的。每年的秋天,都是鄰家歐巴桑和請來收拾院子的造園公司的歐吉桑,他們在山裏逡巡之後,帶給我的驚喜。每每這時我便慚愧,發誓要隨他們一起進山,只是怎麼就忙過了呢。
稻田水邊,有真鶴飛來,灰灰的長翅膀和紅色的臉冠;山狸子不怕人地在路上緩行;橡子劈里啪啦地落下來,驚得納納左撲右突,這時候早晚要加一件厚衣了。
再過幾天,便是二本松有名的「菊人型」展,可能是菊被圈養的緣故吧,我一直不是特別喜歡,那一株株華麗的菊花,怎麼也不是陶潛東籬下采來的那種,可能是菊在文化上的認同高於了植物本身吧,挺傷感的。
關於寒露,因爲漸次的寒冷,詩也有了蕭瑟和悲催。那句「草根寒露悲蟲鳴」,怎麼着也和我的秋日相隔甚遠,除非,我去想那蟋蟀的鳴叫是在悲秋,相比之下,這句「紫葛蔓黃花,娟娟寒露中。」倒是比較合我心。
寒露就這樣來去,自然卻在這十幾天裏給了我們那麼多的惠賜,從口腹到精神,我的感動在這個季節變得寬厚起來。
選自《阿孜薩之詩花草木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