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每天六小時）的手語課，輪值的老師臨時有事上台北，由一位中聰的退休老師來代課。王老師雖然於92年退休，可是仍然致力於聽障社群的服務，令人尊敬。

老師對我們研習班這份教材似乎不太熟悉，受託代課前特地查看了光碟（教師用的？），老師的言談之中，似乎與我在網路上找到的一份研究報告相同，（中文的）文法手語是讓人敬而生畏，或敬而遠之的。聾人社群自然發展出來的「自然手語」是以完成溝通為主，自然手語裡頭包括手勢、表情、方位及動作，並不是因為自然手語本身詞彙少，就難以達成其溝通的任務。

王老師表示，依照「文法手語」語法打出的手語，聽障朋友大約百分之九十以上看不懂。尤其是教育部特殊教育工作小組於2001年研發出來的「1697個常用成語手語」在日常聽障者之間的溝通極少使用到。

我的猜測，可能工作小組成員裡面沒有全靠手語溝通的聾人，可能全是參與聽障教育的聽人以自己的觀點得出的結論，「為改進自然手語所寫出文章的錯誤、顛倒、省略、措辭不當等缺點，最好用文法手語，按照口語的順序，逐字、逐語打出來」（林寶貴：聽覺障礙理論與實務，第64頁）。

雖然我接觸手語資歷淺薄，可是以我長期在ISO-9000品質保證系統的工作經驗，要推廣「文法手語」是一項迷思，尤其是要失去聽覺能力的人去以聽人口語的思維打出手語。這好比我們講華語的人為了學習日本語（文）或英語（文），被要求以日本語或英語的語順去說出華語，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沒人（老師及學生）能得到預期的成果。

這是有研究得到驗證的，大家可以參考《啟聰學校學生文法手語、自然手語及書面語故事理解能力之研究》，網路上google一下即可找到這篇迷你論文。

一個很簡單的思考方法，手語既然是「視覺語言」，必然會有不同於口語的獨特語順。手語除了手勢之外，還運用到表情、方位及動作，嚴格言之，屬於聽覺語言的（中文的）文法手語並不需要表情等輔助性的語言因素，它源自「白話文」，既然它與中文的文章（語）亦步亦趨，具有時空隔離的特性，寫起來、打起中文手語來，必然較為冗長，聽障朋友不適應是理所當然。

我的看法，聽障者視力沒有問題，生活在台灣的聽障同胞應該學習中文寫作，而不是要他們學習改用中文文法來打手語。因為聽覺不方便，他們無法像聽人學習英語時同時學說及寫英語，他們只能學習「寫」中文，難以學習「說」華語。（如果透過如「聽覺口語法」順利學到中文口語，則是歸類到聽人的範圍了。）至於他們的語言，仍然應依賴手語，他們貼著生活環境及經驗自然發展出來的「自然手語」。

他們學習「寫」中文的時候，教師可以使用他們習慣的自然手語去說明中文的文法。這時，聽人老師們有一個負擔，必須懂自然手語。（如果聽障學生全「愛用」中文文法手語，則聽人教師可以不用去學自然手語，只須學手勢即可？）

而（中文的）文法手語可以從我們的教育系統中剔除，所謂翻譯，只存在於自然手語與華語（口語）之間。聾人學中「文」，因為聽覺不方便，已經非常辛苦，再搞出一個齟齬不堪的文法手語，難怪林寶貴教授自己也在其著作中承認「習慣使用自然手語的學生，無法瞭解國語文的語順與語法結構，他們常感到有口難言、辭不達意、詞句文法雜亂等苦衷，因此造成聽障學生學習國語文時困難重重，而使其國語文能力普遍低落。」（第288頁）

王老師今天以跟著課本語法為主，但他同時說明了如果是自然手語應該如何打，一個原則，自然手語只要能傳達意思，手形等等並不需要特別嚴格，而且，因應週遭環境的改變，自然手語也在改變，例如，「知道」，以前是手掌觸胸往下，現在因為聾人常用手機傳送視訊，但螢幕限制，常拍不到胸部，因而改成觸太陽穴。約定俗成，手語也持續出現「新」手語。

王老師談及台北市勞工局那套《手語翻譯》，有些「畫蛇添足」的感覺，這我不太認同。王老師是很自然地從生活及工作中學到手語（王老師是語後失聽，他可以很自然地以口語表達），而我們這些手語素人卻需要有一份教材，或參考書，讓我們隨時有「老師」在身旁，不管如何，它裡面的ＤＶＤ示範及文法說明與翻譯重點是很重要的學習材料。真人錄影示範也比畫畫好太多了。

至於台灣的自然手語有無可能「統一」成一種，看來並不容易，因為似乎聾朋友們並不支持，認為自己所屬的地域或社群有自己的通行的手語是理所當然。這情形很像客家話有四縣、海陸、大埔等不同腔調，各腔派總認為自己的客語最好。

可是，現在交通發達，南來北往不若古時的不便，如果考慮到聾朋友們溝通層面的擴大以及學習成本的經濟性，有一個統一的台灣手語絕對是加分的。協議出一個台灣全國通用的手語，從新的學生開始教，不致於對傳統的聾文化有何衝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