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２

踩在懸崖的頂端，當我墮落的瞬間，心裡唯一想到的是什麼？
幸福──原來真的不是我所能擁有……



嚴析礎自那天從伊織葵巳的家中逃出後已過了一個星期了，在這星期內，伊織葵巳不再像之前般抽空到咖啡館來喝咖啡，倆人也沒有再互相聯絡過，因此嚴析礎也已經一個星期沒見過他了。

或許，就如同他害怕面對伊織葵巳一般，伊織葵巳也同樣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吧，所以才會在那晚之後便不再到咖啡館來，對於這樣的情形，嚴析礎雖然知道這是切斷自己心中曖昧不明情愫的最好方式，但隱約之間，卻又感覺到內心似乎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悵然，讓他怎麼也無法釋懷。

下午近２點時，或許是因為早已過了中午休息時間的關係，因此店內的客人也只剩少數幾位，見他們都安靜的用著桌上的餐點，嚴析礎才終於得以暫時休息去吃他遲來的午餐。

和另一位服務生打過招呼後，他便進入了休息室為自己張羅午飯，誰料他才剛煮沸開水準備泡咖啡的時候，另一位服務生卻在門口叫道：

「嚴大哥，外面有人要找你。」

「是誰？」實在想不出有誰會在這時間來找他，嚴析礎不禁疑惑的問道。

「不知道，她沒說她是誰，只是要我來叫你，是個看起來大概三、四十歲的女人。」

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是誰，他認識嗎？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待會就出去。」

禮貎的向他道了聲謝後，嚴析礎迅速的將手邊的動作完成後，便離開了休息室，其間，他還不斷的思索著來找他的人究竟是誰。

走出休息室，嚴析礎一眼就看見了前來找他的女人正站在櫃檯前焦急的等待著，而當她回過頭來的那一剎那，嚴析礎清楚的聽見了自己的心瞬間凍結的聲音。

但是女人卻像完全沒發現他的異狀般仍是自顧自的開口問著，「析礎，你過的還好嗎？」

「你曉得嗎，當我聽說嚴正康狠心的斷絕了跟你的父子關係時，我的心都快碎了，你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本來我應該那時候就來找你的，可是你阿姨說你失蹤了，得找人調查才能知道你上哪兒去了，所以我才耽誤了這麼久，析礎，你別怪媽媽好嗎？」

滿是錯愕的看著眼前的女人，也是他的親生母親──方盈樺，嚴析礎突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他現在……是在做夢嗎？不然為什麼他竟會看到她呢？

看著嚴析礎絲毫不打算開口的表情，方盈樺的眼中不禁溢滿了淚水，悲傷的自責道：

「析礎，你還是不肯原諒媽媽嗎？你還在氣我那時候把你交給嚴正康嗎？析礎，聽媽媽解釋，媽媽那時候真的是不得已的，你要相信我……」

「夠了！」冷冷的打斷她的哭啼，嚴析礎的臉上除了寒意就只有怒氣，「我早就說過，我不希望再見到妳，和妳也沒有任何關係了，妳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析礎──」聽到他的話，方盈樺不由得一陣驚慌，急忙就想解釋。「我……」

「我現在過的很好，就算嚴家斷絕了和我的關係，我一樣還是活的很好，妳用不著現在才來裝慈母，我不需要！」冷厲的眼光毫不留情的直射向方盈樺的心中，讓她眼中的淚頓時潸然而下。

「析礎，就算我當初真的做錯了，你也該給我個機會好好彌補，君美已經死了，我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啊……」

無力挽回的痛苦與自責，讓方盈樺再也無法壓抑的悲切哭喊著。君美已經死了，難道現在還要讓他再失去一個孩子嗎？

耳中聽著方盈樺的話，眼中看著她一臉哀戚，嚴析礎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心中有絲毫的同情與憐憫，唯一存在著的，只有無盡的悲哀與怨懟。

我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啊……

就因為方君美死了，只剩下他一個，所以她才終於想起他了嗎？身為母親說出這種話，她難道不覺太殘忍了？為什麼要這樣傷害他？

思緒不受控制的飄回了一年半前，他突然想起了，在那滂沱大雨裡，他在方君美的墓前所看到的白色百合。

即使已經過世半年了，她的墓前卻依舊有著鮮花而不見任何雜草……那是怎樣受人疼惜、呵護的人才會有的待遇啊！

再想起雨中那名男子手裡的百合，以及窗外那整片的百合花海，那又是怎樣的記掛與刻骨銘心才能做得到啊！而這一切，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他身邊，他所有的，只是承接不暇的嘲諷與責備……還有孤獨。

雖然他和方君美有著相同的容貎、相同的出身，但是他們兩個人的人生卻是有如天壤之別。所有人都將她緊緊的呵護在手中疼惜不已，而自己，無論是生病、悲傷時，都得一個人面對，有誰會對他好？思及此，他的腦中卻突現浮現出伊織葵巳溫和的眼神，讓他頓覺一陣恍然。

對不起……

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是因為你吻了我嗎？

想起那晚伊織葵巳困惑、怔愣的模樣，他突然又想到了那名在雨中拿著一束百合的男人……為什麼自己會想到他？

別走……

那晚伊織葵巳是在對誰說這句話？是我嗎？

看到了窗外的百合花海後，他轉過頭的瞬間，在房門前看到的仍舊是那名在雨中拿著百合的男人，他……是誰？為什麼……他會覺得那個人好像是……伊織葵巳！？

別走……

他到底在對誰說這句話？

對不起……

他到底為什麼要說對不起？真的只是因為吻了我嗎？

我曾經見過一個和你長的一模一樣的〞女人〞，你……姓方嗎？

初次見面時，橘刃問他的話突然在腦中響起。橘刃見過方君美，他在哪兒見到的，又為什麼會認識她？

我以前曾見過他兩次，不過……卻怎麼也感覺不出來，他是那種會幫助別人的人……

伊織葵巳不是會隨便幫助別人的人，那麼，他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自己呢？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他突發的善心嗎？或是……

之前一直不願深思、不肯多想的問題，如今一個一個逐漸浮現在腦海後，竟讓嚴析礎有種可怕的感覺，難道──

「妳、妳認識……伊織葵巳嗎？」帶著惶恐而不安的心情，嚴析礎開口問了唯一能給他答案的人。等待答案的同時，他的心中還不斷祈禱著，希望事情的真相並非他所想的那般。

可惜，就像他之前二十幾年所遭逢的惡運一般，方盈樺的回答，無疑是再次的宣告了他不可能得到好運，也再次的讓他體驗了欲哭無淚的痛苦。

「伊織先生！？」雖然不明白嚴析礎為什麼會突然問起他，不過她卻還是照實的說了出來。

「他是君美的未婚夫。他們都已經準備好要結婚了，沒想到……沒想到我居然看不到君美穿婚紗的樣子……鳴……」

未婚夫！？呵……原來是這樣。原來這才是他之所以對他特別注意的原因！

沒想到自己還真是天真，以為會有人因為是〞他〞而對他好，呵，自己還真傻……

方盈樺接下來說了些什麼，他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心中被用力挖開而再次流淌出鮮血的傷口，讓他痛的再也聽不見她的話，只能咬緊牙根死命的握緊了拳頭，壓抑著早已酸澀不已的雙眼，不讓它洩露出些許脆弱的情緒。

沒關係、沒關係的！他不難過，一點也不難過。

他只不過是……做了個白日夢罷了，夢裡發生的事情並不存在他的心中，所以，他沒事的……真的，他很好，他不會難過。

這不過是另一個突發狀況，過了就沒事了，只要不想就沒事了……

過幾天他就會好了，真的，只要再過幾天……他習慣之後……就會好的……

習慣就好，習慣了……就沒事了。















～～　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