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住手！」隱約看見那被包圍在中間踢打狠揍的染血身軀，縱使公孫晏清現今性子早已冷漠許多，卻也還是禁不住要出手遏止。

「這是在做什麼！？居然這麼多人毆打一個人，你們真是太過份了！」

恃強凌弱以及以大欺小、以富欺貧向來便是公孫晏清最無法忍受的事了，因此當他看到幾乎路上所有人都圍著同一個人拳打腳踢時，心中的憤怒自是可想而知。

「二、二公子！？」

不知是哪個人先認出了他，當那人〞二公子〞這稱呼一出口時，方才群聚圍毆的眾人中有一大半的人都禁不住驚恐愕然的倒抽了口氣，腳下也無意識的連退好幾步，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方才打的人……可是公孫家二公子從前最為疼惜愛護的人兒啊！雖然不知道他現今是否還依然憐惜，雖然不曉得他與雲邑至今是否還保有聯繫，但是──心裡那股子不安與心虛怎麼就是壓不下來，迫得眾人不由紛紛想走避，可一雙腳卻又震懾於公孫晏清此時臉上、身上所散發出的憤怒氣息而邁不開步。

「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

「這……。」

「我、我們……。」

「他……這……。」

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的支吾半天，可就是沒個人敢開口說些什麼。

「說啊！」冷聲厲喝，這看來好生熟悉的情景讓公孫晏清不由記起了過往中的某個片斷，那也是一大群人欺負著一個人，一個小孩，而他們的臉上，也和眼前這些人一樣寫滿了不屑鄙棄與興奮，讓他不由自主的感到更加氣怒。

「仗著人多欺負人少，你們就只會這一套嗎？只會這種卑劣的手段？」

一聽他這麼說，人群中有些對公孫晏清和雲邑過往情份不甚瞭解的人忍不住倍感委屈的開口想為自己辯解：「二公子，你怎麼能這麼說，這傢伙可是殺了你爹的人啊，大伙兒打他也是想替公孫莊主報仇，你怎麼能這麼罵我們呢？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我們才不會──」

「你說什麼！？」開口的人話都還沒說完呢，就聽到公孫晏清一聲怒喝打斷了對方的話，疾言厲色的怒問：「什麼殺了我爹的人？你們剛剛打的人是誰？難道是──」

一絲不安猛地竄上心頭，公清晏清沒等對方再次開口便已驚急交雜的快步上前用力推開了其他還維持著原本姿態圍在雲邑身邊的人，待看見那躺在地上之人身上穿著的正是雲邑這一路上總習慣的青灰粗衣後，霎時心裡一股激狂憤怒止不住的潰堤而出。

「你們這些該死的傢伙！」

看清了地上人兒染血帶傷的身子、臉龐，公孫晏清沒有半分遲疑的匆忙上前抱起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雲邑，眼看他身上臉上衣上全沾滿了血跡，額角唇邊也還不斷滲著鮮血，頓時一股想殺人的衝動壓抑不住的劇烈翻騰，撩得他雙目赤紅，惹動他冰冷殺意。

「雲邑，雲邑？」他一面心急呼喚著想尋回雲邑潰散的神智，一面溫柔的為他拭去額上、唇角不斷淌下的血絲。「雲邑，你醒醒，雲邑你還好嗎，雲邑？」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宣洩此刻心中不停湧上的狂烈恨意，他更不知道自己還能壓抑心頭想對現場這些普通百姓動手尋仇的欲望多久，他感覺得到雲邑瘦弱的身軀正不斷發熱、發燙著，可他卻一點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雲邑……雲邑，你怎麼了？雲邑！」

是他身上未癒的傷口惡化了嗎？還是方才這群該死的傢伙傷了他什麼地方？才這麼想著，公孫晏清的怒氣瞬間便無法控制的化為陣陣冰寒氣息瀰漫四週。他目光未曾移動半分的依舊停留在雲邑蒼白悽慘的臉上，可出口的字句，卻是萬分兇惡的對著身旁眾人給撂下的狠話。

「你們這些傢伙居然敢對雲邑動手，看來你們都活得不耐煩了。」緩緩回過頭看著在場所有人，公孫晏清此刻表情宛如再生修羅般殘忍狠戾。「既然你們對個軟弱無害的人都能下這麼重的手了，那我又何需對你們手下留情。」

話聲一落，就見公孫晏清原本空無一物的右手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宛如冬日冰雪般瑩白晶透卻又隱隱透著凜冽寒光的銳利長劍。

微使勁抱摟著雲邑站起身，公孫晏清目光森冷的盯視著眼前眾人，明明該是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可怕恐懼。

「二、二公子！？」

方才動手的眾人像是被公孫晏清此刻如此明顯的殺意給震憾了般，每個人看著公孫晏清那隱含嗜血猙獰的黑眸都想著得快點逃才行，可不知為何，一雙腳卻是怎麼動也動不了，甚至有的更為膽小些的早已雙腿一軟跌坐在地，心中滿是驚懼與害怕。

可見此情形，公孫晏清不僅沒有半分不忍與心軟，反而還冷笑微綻，從容輕道：「放心好了，你們的痛苦絕對比不上雲邑，因為我沒你們那麼殘忍，也沒你們那麼卑劣。」

話音一落、長劍一揚，眼看公孫晏清就要開始大開殺戒了，在場眾人莫不驚聲尖叫大聲求饒，就盼能忽然有個貴人出手相助或是公孫晏清忽地心軟想開的讓自己能逃過一劫。

可即便他們呼救求饒的聲音再大，鄰近眾人卻也沒人敢上前幫手或是出口求情，反而還比他們更為懼怕的爭相走避，就怕待會兒刀劍不長眼，不小心便要招呼到自己身上來了，因此紛紛關門躲藏，獨留那群不知死活的正義之士自行承擔方才申張正義的後果。

見此情形，在場眾人莫不一陣心寒絕望，滿心只想自己此次怕是必死無疑了，怎料就在這個時候，被公孫晏清摟在懷中的雲邑卻彷彿十分痛苦的掙動了起來，讓原本已經打算動手的公孫晏清頓時一驚，連忙收勢回劍緊張的關切著懷中人兒，而一旁原以為死期已至的眾人更飛也似的趁這機會趕緊逃離了現場。

「雲邑，雲邑你怎麼了？雲邑你沒事吧！？雲邑？」

被雲邑臉上那自己從不曾見過的痛苦表情給嚇住，公孫晏清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方才想殺人的衝動，更沒空再理會那些四處逃竄的傢伙，就只一臉擔心的抱緊了懷中人注意著他的每個表情與動作。

「雲邑你說句話，你沒事吧雲邑？雲邑，你到底怎麼了，傷著哪兒了嗎？雲邑……。」

公孫晏清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叫著、問著，可他懷中的雲邑卻始終不曾回應他一字半句，光只是呼吸急促的不斷扭動掙扎著，雙手還不停使勁的用力揪緊了自己胸口，彷彿想把那不斷狂襲而來的劇烈痛楚都給壓回身體裡似的，只可惜不管他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費勁，那如烈火焚燒又像撕心裂肺的痛苦卻還是絲毫無法減輕。

公孫晏清眼見懷裡人兒明明一臉難受卻還是悶不吭聲的緊咬下唇死都不肯鬆口，心裡不禁是又疼又苦、又難過又不捨，再見他隨著時間的推移，身旁週圍竟不知何故的開始起了些許白霧，霎時心中又是一陣的疑惑難解。他緊擰雙眉的拚命想理解雲邑身上這奇怪的情形究竟由何而來，因此好生仔細的觀察著那白霧真正的出處來由，誰知片刻後他竟愕然驚覺，原來那白霧竟是由雲邑的體內所出！？

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他連忙壓下心頭的驚詫不安更為仔細的凝看，這一看，果然再次看見雲邑額上、身上因疼痛掙扎而滲出的汗水在附著於皮膚表面的不久後就立刻蒸散成煙飄散於空氣中，當下不禁驚駭莫名，只怕他是因為傷了什麼嚴重的地方才會出現如此異狀，因此立刻二話不說的將人打橫抱起，足下幾個輕點飛縱後隨即便不見蹤影。

與此同時，雲邑卻在恍惚中好似終於聽見了公孫晏清的聲音般而拚命忍住毒發的折磨緩緩睜眼，原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睜開眼後或許就見不到公孫晏清了，可沒想到，他卻居然真的看見了公孫晏清嚴肅而緊繃的面容，而且自己竟然……竟然還被他給抱在懷裡，就像自己總不時夢見的情景般！

為此，雲邑不禁微微笑了，即便火焚揪心的痛楚仍在，可雲邑卻還是忍不住笑了，然後滿眼希冀又隱含悲傷的緊盯著公孫晏清剛毅的側臉低聲呼喚。

「雲邑！？」乍聞雲邑有氣無力的叫聲，公孫晏清不由驚詫欣喜的猛然停步，低頭看著他猶帶迷濛的雙眼。

似是沒聽見公孫晏清的叫喚，雲邑只顧著凝看公孫晏清那望向自己的目光，貪婪的想再多看一會兒他擔心又緊張的模樣，直到好半晌後才彷彿終於魘足般的輕輕開口，怯聲問道：「晏清哥哥，我……我不睡著，我會乖乖的，所以你可不可……可不可以不要生氣？可不可以……可以……再送我一個禮物？」

聞言，公孫晏清不禁有些疑惑，為他話裡的要求與眼中的迷茫。

「晏清哥哥，再送我一個禮物好不好？」

他、他究竟在說什麼？什麼禮物，什麼不睡著？他現在真的清醒了嗎？還是他的腦子被打糊塗了，要不，他怎麼會說出如此古怪的話呢？正當他還在疑惑之時，腦中卻不期然的閃過了某個片段……。

雲邑，別睡著。

答應晏清哥哥，在我帶你到大夫那兒之前，你一定不能睡著，好不好？

只要雲邑真的沒睡著，那麼等雲邑好了之後，晏清哥哥就送你一個禮物……。

臉色驀地鐵青，只因公孫晏清想起了那是多年前自己送他去看大夫的那一晚，而也是那一晚，他決定了要一輩子守護雲邑、保護雲邑，甚至還在事後特地買了塊上頭刻著〞天清雲霽〞的琥珀紅玉給他。

只不過那塊玉珮……前不久已經被他給狠心砸碎了，就當著雲邑的面。

雖然他的臉色難看，可雲邑卻彷彿沒瞧見他臉上的變化似的，仍舊自顧自的保證似說著：「我真的會聽話的，我一定不會睡著，一定不！所以……晏清哥哥再送我一個禮物好不好？」

忽地眼眶一紅，雲邑好生悲傷的哽咽又道：「那塊玉珮……那塊玉珮我不小心弄碎了，我不是有心的，真的不是有心的，所以……你再送我一個好不好？我不想和晏清哥哥分開，所以……所以你再送我一個好嗎？這次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不會再弄壞了……晏清哥哥，好不好？」

好好珍惜不會再弄壞？

聽著他似清醒又似迷糊的乞求語句，公孫晏清簡直心痛得無法自己，因為再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雲邑有多珍惜自己送他的那塊紅玉，也再沒有人會比他更明白，那塊紅玉又是怎麼〞不小心弄碎〞的，因此，看著這麼可憐哀求的雲邑，公孫晏清幾乎恨透了自己那天的衝動魯莽，也恨透了雲邑為什麼總是這麼的期盼他。

「晏清哥哥，晏──唔！」而遲遲等不到回答的雲邑以為公孫晏清肯定是為了自己沒保護好他送自己的玉珮而生氣，所以忙掙扎著想拉回他的注意力好請求他別再生氣了，卻不料身子才微微掙動了一下，胸口立時傳來一股令人痛徹心扉的緊絞刺痛，而五臟六腑更彷如被烈火燒灼般的讓他猛的蜷緊身子瑟瑟顫抖起來，嘴裡更不斷的溢出略帶青黑的污血來。

「雲邑！？」被他突然嘔出的污血給嚇得回過神來，饒是已見過不少爭鬥殺戮的公孫晏清也忍不住要擔心驚叫：「雲邑你怎麼了？你撐著點，我立刻就帶你去找大夫！」

話落，他再沒多餘心思去感覺自己心中因為雲邑的話而揚升的後悔與自責，立刻再次抱緊了懷中人兒，以著更為快速的身法飛掠而去。

～～　　上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