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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04 13:54:30瀏覽1044|回應0|推薦6 | |
★一封安寧病房體驗的邀約 「If I do not wake up tomorrow...」我曾寫過這樣一首詩給我的孩子們。 我希望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我的小孩能讓神和他的父母都感到榮耀;我希望他們好好照顧他們的母親,但是不必要住在一起,保持一種生活上的距離,以減少摩擦,而能永遠保持心靈上的親近;我希望兩個孩子可以互相照顧,紀念他們的父親。 我是一名癌症醫師,二、三十年來,我的工作就是協助生死邊緣的病人與家屬,在身、心 、靈求取最大的利益與平靜。求生有勝算時,用盡一切手段延長他們的生命;死亡已不可避免時,給予慰藉和支持,讓他們在道別之前,盡可能不帶著痛苦與遺憾上路,因為協助病人平靜地離開也是醫師的天職。 我時時面對著他人的死亡,那激發我對工作的熱忱與慎重,對生命的想像與好奇。「時機成熟時,我們就會拋棄肉身,擺脫病痛、恐懼和人生的煩惱,逍遙自在,宛如一隻飛回上帝身邊的彩蝶。」我也常思考,我們是否可以如生死學大師庫伯勒.羅斯(Elisabeth Kbler-Ross)的這般堅定信仰。 很長的時間,我身上都帶著遺書上班。我認為,男人年過四十後,就應該有這樣的「風險管控」意識。特別因為我一直有高血壓的毛病,也有慢性B型肝炎,長年以來都必須用藥控制。 B型肝炎,在台灣早年主要是母子垂直感染,但可能也是很多外科醫師的「職業災害」。早年,醫師開刀防護沒有那麼周密,在手術過程中不小心劃傷自己是家常便飯。在我還是住院醫師時,某一次跟老師的刀,不小心遭手術刀割傷,反射性大叫一聲,結果老師笑著喝斥:「病人肚子那麼大的傷口都沒有叫,你叫什麼?」 醫師手術受傷不只沒有喊痛的權利,在那個還沒有疫苗、沒有抗B型肝炎免疫球蛋白,而台灣B型肝炎帶原率極高的年代,有不少醫師就可能像這樣因為傷口的血液與病人的血液互染,被病人感染了而不自知。我猜測,自己也極可能是因此染病。 我很早就有生命風險的準備。在婦產科後半段的生涯,又以照護癌症病患為主,一直希望能為臨終前的病人做更多努力,為推廣安寧療護的觀念和精神盡心。 馬偕醫學院將開辦前,我即與當時安寧療護教育中心主任賴充亮醫師相約,共同推動高中生的生命科學教育。由賴醫師舉辦生命營,邀高中生們來安寧病房體驗;時任醫學研究部主任的我則負責設計科學營,讓學生從生物研究中接觸生命的奧祕。在高中生心底撒下生命和科學啟蒙的種子,不僅是替醫界的未來育苗,也能讓年輕學子及早體會生命的脆弱,學會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有限時光。 從癌症醫師到癌症病人 當我接下院長職務之後,第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舉辦全院主管「one day in hospice」安寧病房一日體驗活動,由各科室主管到安寧病房住一天,甚至身上插一管,譬如尿管、鼻管,體驗末期病人身體上的苦楚,日後無論在治療、服務或諮詢時,都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儘管三十年來都在醫院與「無常」交手,但沒料到,這回命運的俄羅斯轉盤指針,竟然指向了我!啊~我們穿著白袍的人,角色是病人的代理人,往往忘了,其實和一般人一樣,也是命運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就在我寄出「安寧病房一日體驗」邀請信函後,收到第一封主管報名回覆的當天,我同時也接到了另一封「通知函」──困擾我兩個月之久的三叉神經疼痛的病理切片報告出爐,瞬間宣告我由一名癌症醫師,轉為一名B細胞淋巴瘤的癌症患者! 我不需要去安寧病房「體驗」病人的身心感受,我已經立即成為「被體驗組」的一員。 為什麼會是我?! 我曾宣稱,自己用心治療我的癌症病人,一直用同理心對待病患,不僅治病,也關心他們的生活、心理,並且鼓舞他們的情緒,教導他們要「面對疾病,繼續生活」。 此刻,我深知以往自己是如此的不足。我何曾真正接近病人的真實感受?我何曾真正了解,當被診斷為癌症時,是如何期待有其他更好的可能?面對癌症、接受事實,豈是教科書上簡單的五個階段心理歷程可以全然描述。我對我全心信靠的上帝發出質疑:為什麼是我?我一直是那麼忠心的僕人,我是一個好人吶! 投身醫療四十年,我以為已成人師、已是沙場老兵了,我也自以為從未凋零,時時刻刻不放鬆地追求醫療新知的更新與研究。我更以為,自己由接生醫師到癌症醫師,完整通透地體會了生、老、病、死的生命曲線與意義。 歷經六次全身化療、八次標靶治療、四次髓鞘內化療與兩次嚴重併發症,熬過掉髮、嘔吐和肌肉萎縮。過去在無數病人身上看到因為疾病摧殘、藥物副作用,帶給血肉之軀的傷害與痛苦,我都親身經歷過了一回。一次又一次生命的鞭痕,都在刺激我一遍又一遍檢視自己信仰的核心價值,從最初的懷疑,到最後更堅定,心志更明確,態度更為謙卑。 原來,死亡的背後有許多我們不可知的部分,學習和面對它是人生成長的最後階段。這是一條試煉之路、恩典之路,更是學習之路。 罹癌,更激發我的熱情 疾病讓我變成一名「新生」,讓我了解,原來我還有許多未竟之處、未解之事,原來我還有很大的可塑性。透過癌症,訓練我通過最後的進階訓練,它讓我更清楚理解了人生的價值,更清楚看見了自己的使命。 我慢慢領悟,上帝要我經歷癌病的旨意,是在鞭策我更積極用生命去成就該做的事,更主動向我愛的人展露心意。對於人生、對於家庭及對於我的醫療工作,我湧起更大的熱情,我要用我這向上帝借來的生命,榮耀我所熱愛的一切。 現在,當我再對我的孩子們吟誦起多年前我為他們寫的那首小詩,心裡不再只是對他們疼惜的慰藉,而更有著堅強的篤定。 〈當你們不再看見我的時候〉 當你們不再看見我的時候, 孩子,我卻從不曾離去。 早晨,陽光照進你的門窗, 你是否感到溫暖? 孩子,我就在你的身旁。 日落時,微風拂過樹梢, 在沙沙作響的枝葉聲中, 孩子,你可聽到風中夾雜著我的言語? 夜深時刻,當清涼的月光從門縫滲入, 那時我正躡手躡腳, 深情的凝視著你, 我的孩子, 縱然你從此不再看見我, 我卻從來不曾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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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