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媽媽讓你丟臉了是嗎？

我媽媽搭了五個小時的計程車，特地來到普羅旺斯地區的薩隆，向接受動員的我道別。當時的我，在空軍學校擔任中士教官。

我看見她在營區的餐廳前下了計程車，手裡拄著柺杖，嘴上叼著高盧牌香菸，在小兵嘲弄的眼神之下，以一種戲劇化的姿勢，朝我大大地張開了雙臂，等著我這個做兒子的──以最好的傳統──朝她懷裡飛奔而去。

然而，我卻略略擺動肩膀，壓低了軍帽帽緣，手插在那件為了招募空軍新血而穿了無數次的皮夾克口袋，彆彆扭扭地走向她，心裡有些不快與尷尬，因為一個母親就這麼不經許可地，貿然闖入一個男性的世界；而在這個世界裡，我好不容易掙得了「硬漢」、「正港男子漢」的美譽。

我以一種調皮的冷漠擁抱她，並且使計讓她待在計程車後，免得別人看見她，但沒有成功。只見她後退了一步，以讚賞的眼光，認真地看著我。她的臉上洋溢著光彩，眼中閃爍著喜悅，一隻手撫著胸口，大聲地吸著鼻子──這是她心滿意足時的特有動作。然後，她以濃重的俄羅斯腔發出讚嘆，聲音大到所有人都聽得見：

「我的居內梅！你將會是第二個居內梅！你等著看吧，因為你媽媽絕對不會錯的！」

我感覺到臉發熱滾燙著，同時聽見了背後響起的嗤笑聲。她立即惡狠狠地將柺杖揮向那些聚集在咖啡廳前看笑話的士兵，並且以一種彷彿獲得啟示的語調，高聲宣布著：

「你以後會是位英雄。你將會是將軍、是法國大使。這些混帳哪會知道你的能耐！」

在這一刻，我想，不會有哪個做人兒子的，比我更恨自己的媽媽了。可是，當我忿忿地低聲告訴她，她讓我在空軍的名聲受到無可彌補的損害，並且再次用力地將她推到計程車後方時，她的臉龐掛上了絕望的表情，嘴唇開始顫抖，而我也又一次聽見那幾句令人難以忍受的話──這句話，自好久以來，便是我們母子關係當中不斷重彈的老調：

「怎樣？你的老媽媽讓你丟臉了是嗎？」

當下，我用以裝飾外在的男子氣概、虛榮與剛強，紛紛剝落。

我不再注意那些笑聲，對那些訕笑的眼神也視而不見，只是一手環抱著她的肩膀，心中想著為了實現自己在人生初始時對她許下的承諾，因此將進行的戰役。我將與在學步時期便已熟知的那些占據世界的殘酷和力量戰鬥，而後凱旋歸來，使她獲得應有的回報，並讓她的犧牲有所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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