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停頓 30 秒。
「你幾歲?」
停頓 30 秒。
「你在哪裡?」
停頓 30 秒。
「你是怎麼死的?」
停頓 30 秒…。
一組特定的問題,以特定地時間間隔,
從西廂房「那間」房中的揚聲器中播出,
悶悶地越過稻埕傳進我這間屋子裡,
為整個夜晚增添一股詭譎的氣氛。
說詭譎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是座頗有規模的古老三合院,
左右各有三層護龍,
後頭靠著一座小士丘,
四周則包圍著一大片茂密的竹林,
一條曲折的小徑從滿地的竹葉下鑽過,
然後還得穿過更大一片比人還高的芒草林,
才能接到外頭那條僅能通行一台汽車的柏油路,
而最近的人家也是十分鐘腳程外的事了。
照理說,這樣的個自然環境與這樣的仲夏夜晚中,
理應要有許許多多的蟲鳴蛙叫,
但是沒有,一座諾大的宅子有的只是完完全全的寂靜,
如果你沒算進晚風掃過林頭的唰唰聲、
竹子彼此摩擦咬合的嘎嘎聲、
與遠方不時傳來的吹狗螺聲的話。
難不成是隔在芒草林和柏油路間那道無形結界的關係,
越過結界走上小徑氣溫便會頓時少上幾度?
不,我是說,這詭異是實在太安靜了,
彷彿不論是人是鬼,
都被西廂房中整晚重覆的問題給徹底惹腦,
累積的怨氣可能隨時會爆發…,
「你死的時候幾歲?」
停頓 30 秒,【別再問了…】。
「你是鬼嗎?」
停頓 30 秒,【我快要發飆了…】。
「你想要做什麼?」
停頓 30 秒,【很好,就要到臨界點了…】。
「你在這幹麻啊?」
我嚇到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因為那組每晚都要重覆播放的問題已經聽了快兩年,
但卻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問題啊!
況且這個聲音和揚聲器中的播音一模一樣,
又是問得這麼靠近與大聲,難不成…,
我慢慢地轉過頭去…。
「天吶,」果然是那傢伙:
「沛沛,不是跟妳說過了別突如期來地在別人背後說話嗎?」
不過說真的,
我是結結實實地鬆了一口氣。
「拜託,嚇死人的應該是你吧…,」
她白了我一眼,
俐落地在黑暗中繞過我坐的沙發、茶几與滿地的線材,
沒好氣地倒坐到她的位子上:
「你不是說明天要期末報告,
今晚不做實驗,要我們回家好好休息嗎?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還把儀器都架好開始錄音了?」
「既然要妳在家休息,為什麼妳還要跑來這裡?」
我用問題逃避她的問題:
「況且一個女孩子大半夜的在這種荒郊野嶺亂跑,
也太危險了吧。」
雖然我萬分感謝有個人能在這樣的夜晚一起聊天,
但我是真的打從心裡為她擔心。
「哈哈!」沒想到那小妮子居然沒良心地笑道:
「你最不用操心的就是這個,
看我這身打扮,」
沛沛輕輕一甩她那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襯著一襲白色連身洋裝:
「我剛才在小徑的入口看到幾個小混混,
嘿!還都帶著他們的小女朋友,
一群人在那吹噓自己有多勇敢,
說待會兒到鬼屋夜遊有多刺激,
但看起來一副沒人敢第一個踏上小路的膽小樣子。
結果他們猛地看到我低著頭幽幽地轉進小路,
就把他們嚇得目瞪口呆,
連身上的刺龍刺鳳都瞬間萎縮掉了。
反倒是我走進竹林裡後,
赫然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在問『妳是誰?』
哼,這才讓我嚇到快尿褲子勒…,
後來才想起應該是你先來把錄音機打開了…,
鳴鳴…。」她假裝委屈的啜泣。
我白了她一眼。
「妳穿著一身白又在這種地方哭泣,
不覺得有點太陰森了嗎?」
「是嗎?」沛沛抬頭用水汪汪的大眼望著我:
「也好,要不然等一會嚇到你這個膽小鬼…。
欸,不過說真的,
你不覺得今晚房間裡特別的冷嗎?」
說著,她開始攤開手上那揉成一團的風衣夾克。
「冷?」我說:「我覺得這間屋子從來就沒有停止陰森過。」
「喔?是嗎?」她還在和糾結的夾克袖子奮鬥:
「我倒是滿喜歡這個鬼地方的…」
喀………喀……喀…喀喀喀喀……
我倆同時抬頭望向那發出彈珠掉落聲的天花版……。
「我聽說過,」我遲疑地說:
「這種聲音是來自於水錘效應,
水龍頭快速關閉,導致水管中的水壓劇變,
壓力在水管中震盪,使得沒固定好的水管來回碰撞牆壁,
所以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屁啦,」
她口中的語氣總是那麼倔強,
但她流露出恐懼的雙眼卻始終不敢轉離天花版:
「如果是水錘效應,
那水管長度不變,
撞擊牆壁的周期間隔也應該要一樣,不是嗎?
但是,你聽那撞擊聲是一次近過一次,
這明明就是一個彈性系數 0.46 的球形或圓形硬物掉在水泥地面上的聲音。」
「啊?」我懷疑她那精確到小數點下第二位的數據。
「我算過了,」
她終於穿上那件糾纏已久的的夾克,
並將視線離開天花版對我說:
「如果你要看證明的話,
我把檔案放在你筆電的桌面上。」
「嘿!我說過不要亂動我的筆電的!」我趕緊起身把螢幕蓋上。
「算了啦,」沛沛不在乎地揮揮手:
「那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
總而言之,那就是彈珠掉在天花版上的聲音,
不可能是別的。」
「彈珠?」我指著三合院的天花版說:
「那上頭就是瓦片屋頂了欸,
誰會在上面玩彈珠?
我倒覺得是小鳥叼的種子掉下來,或隕石的聲音…。」
「你是認真的嗎?」沛沛揚起半邊眉毛:
「有那麼多隕石掉在我們的屋頂上?
運氣沒那麼好吧…?」
「那妳覺得還會是什麼?」我覺得我們已經準備進入鬥嘴模式。
「天曉得,反正這間鬼屋這麼陰…」
喀………喀……喀…喀喀喀喀……
另一個彈珠掉落的聲音讓我倆四目相覷,
片刻後,我才又問道:
「所以妳明天真和我去期末報告?」
不在這間屋子談論這間屋子的事,
這是我和沛沛多次被這裡的怪事嚇到,並相互責難與爭執後所達成的共識。
「不行嗎?」沛沛識相地跟著轉移話題:「很可怕?不要問?」
「還好,但…,」我在腦中尋找合適的詞:「很詭譎…?」我不太滿意地說。
「詭譎?」沛沛滿臉不在乎地說:「有比我第一次來這邊還詭譎嗎?」
唉,我暗地裡嘆了一口氣,
的確,我確實還記得沛沛第一次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