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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17 09:14:13瀏覽339|回應0|推薦35 | |
他又多賴了幾分鐘,
這才在屋前的階梯上坐下, 懶懶地望著天空越來越暗, 讓晚霞淹沒在夜色之中。 然後,他起身, 數了手中兩張鈔票遞給一旁的無頭佬。 無頭佬接過去, 在口袋中摸出張皺皺巴巴、約莫1/4大的小鈔送回來。 「怎麼又漲了呢?」他問。 無頭佬聳了聳肩。 對一個沒了頭的老鬼而言, 無頭佬的這個聳肩可真是難能可貴地令人淺顯易懂了。 唉,算了,他想, 這年頭,供給性的惡性通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像他這樣有被供養的,多少也還過得去, 難為的就是那些失了後的老鬼, 只能佔塊地做些沒本的小買賣, 好養活那身所剩無幾的老骨頭。 他邊想邊慢慢地躺到無頭佬給他清出來的那片水泥墳頭上, 感受著背後日間太陽餘溫的能量緩緩地流竄全身, 佐著空氣中彌漫的水泥氣味。 早些年這兒還是清爽的龍柏香, 他心裡頭琢磨著, 說不定幾年後就會只剩荒涼的青蛙和蝸牛黏液味, 就像這些年來事事物物都不一樣了。 山下那些人家是有錢了, 接著不顧供需平衡地盡燒金紙銀紙過來, 結果這兒貨幣嚴重貶值, 搞得大伙兒不分有錢沒錢一齊難過; 還有那些一撞就爛的紙紮車, 一滑就壞的紙紮手機, 跟不分清紅皂白燒來的一個一個紙紮人, 祖先投胎或成佛了也不把這些紙紮回收, 讓它們成天在一座座墳頭間游蕩, 身上披著被枝椏割成一條一條的破爛紙衣, 活像個孤魂野鬼似的....。 如果他早個十幾二十年想通, 離開此地去投胎或幹麻的倒也一了百了, 偏生這些年山下那些不信鬼神的人家, 怕鬼怕得要死的在自家屋後貼上一張張符咒, 結果無形中在墓園四周形成一道堅固的結界, 裡頭的鬼想出也出不去, 竟讓這片墓園成了一座貨真價實的鬼島了。 哼!而且這兒,說實在的,鬼事還真不少, 連隨處躺下來補充個落日餘溫、吸收點日月精華都得漫天要價, 況且誰願意自己家隔壁得變成三教九流都能使用的公共食堂呢? 更別提現在身後的那塊水泥板可是他自個兒的墳頭吶, 想到躺在自己家的墳頭也得付錢, 他心裡總是有那麼點不是滋味。 罷了罷了, 他坐起來,身後的墳板只剩一片冰涼。 大夥兒不過就是混口飯吃嘛。 他揮揮手打發了無頭佬, 心裡頭暗自納悶著無頭佬究竟是如何用那不存在的嘴張口吃飯, 卻見得一群小屁鬼(這名詞是某天他從在墓園尿褲子的小屁孩那兒學來的)沒頭沒腦的往山下衝去。 「上哪兒去!全給我回來!」他嚷道。 「師ㄝ。」那群年輕的小屁鬼們悻悻然地飄回來。 「做什麼去啊?你們又不能下山。」他問。 「可以!」小屁鬼紅著臉興奮地回答: 「山下鏘鏘鏘的法師上來招兵將, 特地做法要帶大伙兒出去, 我們要去給人辦事了!」 他的頭莫名地疼了起來, 於是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 「那你們倒說說, 半年前出去給人當兵將的鬼, 有幾個是能再回來的?」他沒好氣地問。 「大仔就可以,」小屁鬼們羨慕地爭先恐後著說: 「法師說出去當了25次兵將, 就可以封我們做大將軍; 大仔就出去過25次了, 他現在就是我們的大將軍!」 他翻了翻白眼: 「大仔!給我過來!」他吼道: 「現在!」 大仔立刻在他旁邊現形, 絲毫不敢遲疑。 他用沙鍋大的拳頭往大仔腦袋上招呼過去, 將大仔一屁股掄到地上去吃土。 「當大將軍是有威風到哪裡去?」他問。 小屁鬼們一時答不出話。 他轉身又叫大仔起來: 「做大將軍好玩嗎?」 大仔畏畏縮縮地起身,嘴裡囁嚅著: 「不好玩,」大仔誠實地補充: 「一點也不好玩。」 「那你這次還會不會出去?」他問。 大仔簡單的大腦難得地運做了一陣子, 然後, 「會。」大仔回答。 「什麼?為什麼?」他空白的腦子裡一時只擠得出這句話。 面對這個簡單的問題, 大仔居然也認真地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 最後,大仔回說: 「我不知道待在這裡面還能幹麻?」 他的太陽穴又痛了起來, 不過這到底也不能怪大仔, 畢竟當初是他自己在太陽穴上開了這麼一槍的。 他望了望眼前那群血氣方剛的小屁鬼, 想到當初他也曾年輕過...., 呃....,正確地說, 很久之前他還沒死的很久之前也年輕過, 而這群年紀輕輕就給人砍死的小屁鬼們, 可能就只能一直這麼年輕氣盛地做小屁鬼做到永遠....。 「唉....,算了,去吧去吧。」末了,他說。 他揮手輾走了眾鬼, 望著他們鬼吼鬼叫地飛也似的往山下飛去。 最後,他和站在山腳下的無頭佬看了個對眼, 無頭佬則莫可奈何地回敬他一個不存在的苦笑。 他們各自在一旁找了個地方坐下, 默默地看著最後一絲天光隱沒在黑暗之中。 然後,一絲絲自枯墳孤墓中逸出的磷氣, 被酷熱的夏夜點著, 成為一朵朵綠色的鬼火, 燃燒著孤魂野鬼們生命中的最後一抹熱情。 鬼火最終慢慢地飄蕩到空中, 幻化成夜色裡一片星空。 他則抬頭望著滿天的星星, 躊躇著自己何時才能燃盡自己腐朽的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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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