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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2 11:37:52瀏覽157|回應0|推薦3 | |
午後,步履蹣跚的我,
從滿是炸雞、滷味與臭豆腐味的二輪片電影院走出。 我邊四處打量這個隱身在一座傳統市場裡的電影院入口, 想著這是我二十多年來再度回到老家這裡; 一邊則頭暈腦脹地好奇, 究竟是哪種人會有這種創意, 能想到帶著一碗紅燒臭豆腐, 進到未來一個多小時將會成為密閉的空間裡。 但也正是這個沾黏在衣服上的味道, 引著我往市場的某一角走去。 那裡有一道攤販,夾在一排低矮的老舊公寓和馬路之間, 其中有一攤賣著我從小就認定這才是真正的臭豆腐。 我在那排攤販前來回徘徊, 又努力地往大腦的褶皺裡掏摸著, 試途靠著發黃的印象定位出那承載著回憶的油鍋, 但卻在後面一間公寓的雜亂院子裡挖到一把早被遺忘的詭異恐懼。 那是座小小的木屋, 用油到發黑卻又腐朽到泛白的木材, 胡亂地靠在公寓外的牆上而搭成的, 側不能倒臥,高不能立身。 滿是縫隙的牆面簡陋地拼著幾塊木片, 宛如行將就木的老人口中散落的牙齒, 令人彷彿可以看進小小屋內的黑暗, 實際上卻看不透那沉重發臭的濃稠陰影之中。 我望著那座木盒子發傻, 讓站在那院子裡的中年男子用揮手給無聲地喚了過去。 覺得這很眼熟嗎? 他指著木屋問我, 我點了點頭。 以前,這棟監獄是蓋在對街的那面牆角旁, 是我媽用來囚禁她自己的, 他似乎有些急切地對我解釋。 她把自己關在裡面, 日日夜夜, 直到此生的終了。 那小房子在她的身體發臭而被發現、搬走後, 依然保留在那面牆下, 繼續對著往來的路人訴說無聲而未完的詛咒。 後來市政府打算翻修那邊圍牆下的人行道, 我才把這小屋搬回院子裡, 一板一釘,照原樣地蓋回來。 你知道的,他說, 人總是會想保留點什麼, 好讓這些東西繼續控訴自己親人此生所遭遇的不公與不義。 語閉,他低著頭,默默地拐過房角, 走進他家陰暗的大門裡, 留下我一人獨自站在牆外。 先生!你的臭豆腐好嘍! 身後,一個年輕的聲音呼喚我。 我回過頭去,接過一盤我不知何時點好的回憶替代品。 年輕人塞過來一把零錢, 一邊指著我背後。 你在看那堆垃圾喔? 那好久嘍, 打從我從老爸那兒接過這個攤子, 那堆玩意兒就擺在那了。 老爸說那東西以前擠在對面牆下和電線桿中間, 算一算也快三十年了吧, 那時裡面住著一個瘋女人, 我爸說她家裡很有錢, 年輕時不顧家人反對, 硬是要和男朋友結婚。 後來,孩子有了,婚倒也結成了, 但你想想那是個什麼樣的年代啊? 我爸那時這樣問我。 結果呢?果不其然, 那男人騙走了女人所有的財產, 拿去外面養小三,啊,那時候叫養小老婆啦, 又是逼她離婚又是把她趕出家門的。 很像連續劇吧?但和民視不同的是, 那女人從來就沒機會復仇過, 他沒了家,失去了親人。 最後只剩她一個人,無依無靠, 只用了幾塊木板隨便拼湊起來, 不能擋風避雨,只堪遮身蔽體, 然後日日夜夜地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胸口, 用哭號來哀悼親人和自己此生的不幸, 直到她自己此生的終了....。 吶,嚐嚐我們家特製的泡菜, 我這兒也算是四十年的老店了吧。 他放了一夾子的泡菜到我盤子裡, 便回到油鍋前忙他的去了, 留下我獨自在油膩的桌前, 看著面目全非的臭豆腐, 佐著背後廢墟那細不可聞的殘破心跳, 那無力的雙手捶在胸前的錐心拍擊聲。 在那微弱的節拍催眠下, 我的童年回憶鮮明了起來, 晚霞轉為夜色, 路上三兩往來的行人穿著過時的衣裳, 我那低矮的視線專注在古老而破碎的紅磚道上。 眼前的人行道被截斷, 我仰望夾在圍牆與電線桿間那巍巍顫顫的黑色房子, 在縫隙中看到片段的披頭散髮, 發黑又滿是傷痕的腳掌, 皺摺油膩破損的布條, 還有那大老遠便能聽到的手骨與肋骨敲擊聲, 碰....,碰....,碰....,碰....,碰! 爸爸一把將我拉下人行道, 又轉過頭去輕聲地跟媽媽說了些什麼, 一個聽起來像是豪門、背叛、拋棄和無子無後的故事。 她在哭什麼?我打斷他們。 孩子,媽媽回答,她的孩子, 她那無緣撫養,無緣見面,也無緣出生的孩子。 刺眼的夕陽硬是把我扯出白日的夢境, 紛雜而錯亂的回憶、恐懼與資訊, 混著逼人的暑氣、油味與臭味, 讓我頭痛欲裂,噁心欲嘔。 我試著吞下酸楚的口水, 卻嚥不下心中不斷漫出的字句........ 無緣出生.........無子無後........無親無故........無依無靠........不公不義........是我媽用來囚禁她自己監獄! 我身後不斷傳來的捶胸聲似乎自腦海中現實了起來, 混著淒厲的哭號, 由遠至近,由弱轉強, 碰....,碰....,碰....,碰....,碰...., 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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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