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貼篇舊文

那夜星月暗淡

　　午夜，日間繁囂熱鬧的街道彷彿移進了冰箱，氣溫急降，天氣驟然冷凝起來，蕭瑟的寒冬靜悄悄蓋向人間，把人群盡數趕回家。馬路上只有少數的夜歸人，駕馳著兩道光柱，破開昏暗，往自己溫暖的家中駛去。

　　落下黑幕的城市並不寧靜，徘徊大小街頭角落的，都在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

　　「的踱的踱……」

　　輕悄的腳步聲自遠至近，敲破夜街的死寂，灰矇的夜色下，一道婀娜的身影由街角轉出，逐漸明晰，紅衣白裙一襲，一個妙齡少女瑟縮前行，紅衣招風，白裙晃晃浪動，有若一片脫枝的紅葉，隨時給猛風捲到半空、冉冉飄走似的。

　　少女突然停步，側耳傾聽，靜夜中除了獵獵風響，似乎另有一道腳步聲，仿如貓爪踏雪，幾乎細不可聞，可是仍被少女敏銳的觸感捕捉到。少女遲疑片刻，背後那聲音沒再響起，她伸出素白的手在唇邊輕按，略一定神，緩慢轉過身來，眼角餘光掃向剛才經過的街角，略顯迷茫的眼神中仍流露出勾魂的美態，配上任何男仕也會目迷心跳的精緻五官，彷彿為寒夜街頭的寫景畫上塗抹一色麗彩，看得人怔呆不已。

　　少女收回目光，兩手來回搓揉幾下，拍拍胸口繼續前行。

　　才走幾步，聲音又再響起，少女加快步伐，背後的步聲也頻密起來，幽靈似的緊跟著她身後。少女突然止步回頭，一道黝黑的影子悄然隱沒在黑暗中，儘管身法奇快，仍是沒能躲過少女機警的目光。少女低噫一聲，半奔半走的逃跑起來。

　　背後的黑影似乎按捺不住，從暗巷中轉出身形，貼身黑服，黑長披風，幾乎全身皆黑，只有眼球和皮膚露出慘白。

　　黑衣人腳下並不見急遽，卻是行動迅捷，沒多久已追到少女身後，距離不足十公尺。少女知道危急，卻是不敢回頭，看來是力弱了，奔行速度明顯減慢下來。

　　少女前方盡頭是城市的外圍，街道穿越兩旁疏落的木麻黃樹，匯入公路，伸延至極遠的群山中，山峽像個倒放的Ｖ字，輪廓襯在漆黑的夜空中宛如一道捉摸不定的深溝。

　　這時候，一雙衝破暗夜的黃燈由公路漸漸馳近，兩圈閃爍的光柱正照在少女走動的身影上。光影突然停定，車中走出一個男子，迎著少女奔跑過去……

　　少女看來乏力了，蹲在地上，身子不停顫抖。

　　「小姐，怎麼回事，需要幫忙嗎？」

　　「別過來！」少女兩手空中亂揮。

　　「妳冷靜些，我不會傷害妳。」男子放輕語調，微微退後一步，。

　　「你……」少女抬頭，神色始而惶恐，過了好一會才稍稍安定，目光游移迷惘，看來是受驚過度了，慌亂中仍不掩懾人麗色。

　　「我剛駕車經過，看見妳在路上奔跑，出了什麼意外？」

　　「嗄……」少女一手捫著胸口，喘著氣道：「有人跟蹤我。」

　　「誰？」男子作了個安定的手勢，「妳背後什麼人也沒有啊！」

　　少女站起身來，吃驚地回頭，四周街道冷清，地上只有她和男子長長的身影，除了自己濃重的呼吸聲外，果然什麼也沒有。

　　「我……」少女輕撥凌亂的秀髮，「不會的，明明有人追著我，怎會不見了。」

　　「妳等一等，我去看一下，可能是瞧見有人來才跑掉吧。」男子依少女剛才的來路巡視過去，走了幾步放心不下，回頭瞧瞧少女，見她仍呆立著，一副怯生生的模樣，「這麼夜了，一個女生怎會走這樣僻靜的路，待會送妳回家好嗎 ？」

　　少女啟唇欲語，突然，一串驚心動魄的喇叭車號響起，少女「哇」的一聲驚叫了起來。

　　「你怎麼啦，去哪裡啊，快回來！」男子車上有一女子伸頭出來，朝男子直嚷，尖嗓子在寂夜中特別刺耳，然後又連續幾下驚人的喇叭響。

　　男子皺眉，回身跑到車旁，低頭跟女子說了一會子話，似乎起了一場爭吵，男子回頭歉意的望向少女，作了幾個手勢，又低聲說了幾句，其中夾雜女子厲聲話音，太遠了聽不清楚……

　　「好歹也要送人家回家吧！」男子突然站直身子，望空揮一下拳頭，破喉叫了一聲，轉身走向少女。

　　車中女子靜默半晌，突然伸手狂拍方向盤上的響號，一連串剪不斷的、喪魂奪命的喇叭響像催魂鈴般震盪整個城市的夜空，每一下響號像根蜘蛛絲纏繞男子的腳跟，拖慢他的步伐。最後，男子停定，渾身不由自主的顫動起來，顯然強力抑壓著怒火……

　　男子彷彿中了咒，怔望少女良久，目光盡是無奈。響號一波一波的不絕如縷，男子像鬥敗公雞似的轉身走回車旁拉開車門，回頭向少女揚聲說道：「這裡不太安全，妳快點回家吧，我……我們要趕路，抱歉不能送妳……」

　　男子的話沒說完，已被女子粗魯的址回車廂裡，不一會引擎發動，兩道黃光再度剪破暗夜，揚長而去。少女默默的看望男子和他的汽車逐漸消失在另一邊山影裡，眼裡泛出一絲莫可名狀的幽怨。

　　一切回歸平靜，不知什麼時候，長街上少女的身影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剛才的事情發生過。

　　這個寒冷的午夜，瞬間回復夜的顏色。

※　※　※

　　星月無華。

　　城市的邊沿籠罩在悽冷的空氣中，一輛機車不畏風寒在清冷的街道上奔馳，騎車的黑服青年嘴裡噴出陣陣白霧，迅即消散半空。青年揮手抹汗，體內幾瓶啤酒的火熱剛好和外頭的寒氣相抵，他覺得舒服極了，這樣的天氣正好趕夜路，只要駛過公路的交匯處，向右拐過路口，離家更近了。他剛參加完大學的萬聖節狂歡會，一身吸血鬼的服飾仍未脫下。

　　半晌，機車轉出路口，昏黃的路燈下，青年看見一個少女躑躅深夜的街頭，一股無法抑止的誘惑驅使他遠遠跟著她走，他想看一眼這美麗身段的女孩子的面貌，卻見一輛汽車馳近，他馬上躲到暗黑的落角裡窺伺著。由他的遠距離看過去，只能猜測大概的情況，然而那陣叫人不安的宏亮響號，卻令他懊惱起來，怎會有這樣蠻不講理的女子，當男子駕車離開時，他甚至有跑過去揍他們的衝動。

　　青年停在遠遠的街角，看著汽車離去，不知何故，心底感到慶幸，少女沒有跟男子上車，她不應該隨便跟陌生男子搭上，她是屬於他的……這個想法連他也吃了一驚，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女，怎會有這樣的吸引力，但一想到少女隱約的芳顏，他渾身興奮的顫抖著！

　　正懸想間，他察覺少女不見了，他那樣廣遠的角度居然沒看見少女往何方離開，莫非生了意外？

　　青年火速騎車駛到剛才少女蹲下的地方，放眼環視四周，長街寂寂，芳影渺渺，空氣僵冷而靜止，只殘留一陣極輕極微的幽香。

　　青年神思迷離，揉搓眼睛，用力拍打一下臉頰，確定不在夢中。難道自已眼花看錯了，可能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或者是少女自行離去，再不然她上了男子的汽車一起走了。

　　胡思亂想，腦海竟是少女和男子在車上的浪聲笑語，莫名的怒火上昇，青年快要發瘋了。他搖搖腦袋，其實少女的面容也看不太清楚，只是她的身段太迷人了，天使一樣的體態是那樣吸引，那樣叫人目迷神馳，好想走近去看一眼，看一眼也是滿足的。況且一個女孩子在這偏僻的地帶出沒太過危險，他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然而這期望落了空，她的人不在，彷彿驀然在空氣中消失了似的。

　　冷冽的寒風仍在吹拂，一小時後，青年找遍附近每個角落，就是不見少女的蹤影。他頹然回到機車旁，扶起倒在地上的車子，周遭再審視一眼，敲打腦袋，當作一場夢吧，夢中他看見一襲紅衣白裙，一個叫人無法忘懷的纖麗背影……

　　青年跨上機車準備離去，忽然聽到背後幽幽的一下女聲歎息……他全身一震，幾乎僵住了，是女聲沒錯，怎會有人這樣逼近而不知。他緩緩回頭，連頸骨的輕微胳響也聽得到。

　　是她！一定是她！紅衣白裙的少女悄生生的站在面前，一點不會錯。

※　※　※

　　當機車離開街道口，駛入一條與高速公路並行的小道時，迎面而來一輛開著黃燈的汽車駛過，車上人是那位去而復返的男子，他懷著忐忑不安、既興奮又迷惑的心情，用接近一百五十公里的時速趕回來，他要用高速消減心中的震盪，他要找她，可惜還是來晚了。

　　男子要找的少女跟他錯身而過，少女騎在機車的後座，身子挨靠著青年的背脊，冷風拂過她俏麗的臉龐，把她烏黑柔亮的長髮揚起，亂舞在半空中，幾縷柔髮像蜘蛛絲似的繞捲在青年的頸項，她秋水盈盈的目光朝車中男子瞥一眼，臉上展露一個詭異的微笑，少女晶螢如玉般的尖齒被汽車前燈一照，閃出令人寒心的輝光。

　　男子心頭一震，寒氣侵體，背上冷汗直流，他目光下意識掃過座位旁那件沾血的女裝外衣，雙手沒來由一陣劇烈抖動。他馬上煞了車，整個人癱瘓在座位上，感到疲憊不堪，腦袋一下子給淘空了，身體好像變了一副虛空的軀殼。

　　透過車窗看出去，今夜無星無月，萬聖節的晚上，迷人亂心，一切不太真實，他彷彿做了一場惡夢，夢中不知做了什麼……

－完－

後記：
這是網友水然出的題目：寫吸血鬼
順理成章，這篇當然是送給她的萬聖節禮物
也謝謝她的插畫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