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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0/23 19:39:43瀏覽1138|回應3|推薦12 | |
這篇是網友乘雲出的題目,他的「山上山下的故事 」早寫了, 其實我只比他遲一天,不過今天才貼呢。
山邊吹來了陣陣晨風,颯颯響動,花枝忘形的左右搖擺,彷彿是位風中的舞者,為逝去的靈魂作最後的輓歌。 我小時候想,父親是屬於山的,他有山一樣的剛強,山一樣的寧定,不說話的時候,就像一座沈默的山嶽,幼小的我騎在他的肩膀上,感覺站在高峰絕嶺,一下子就摸到天頂,其實不過是碰到天花板而已。 四年了,每年四月二日的今天,我來拜祭父親,總有人比我先來,插下一支黃菊花,清理墳上的雜草,抹淨墓碑上的灰塵,沒留下任何的祭品,甚至連香也沒燒一根。 四月二日,愚人節的翌日,清明節的前或後,父親當然沒有刻意選擇這一天離去。他臨走前幾天,躺在床上一逕咳嗽著,臉色灰敗,神智迷糊,早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我們一家人為他的病折騰了大半年,母親每天到醫院探看他,進進出出,人也跟著消瘦了,落形了。我在外面工作,不能天天探父親的病,每次電話鈴聲響起,莫不悚然心驚,怕醫院打來的電話;幾次父親彌留,放下工作趕到醫院,站在床邊看著他跟死神搏鬥,一連串撕亂的喘氣後,彷彿什麼都淘空了,然後一切歸於寂然,他又沈沈睡去。死神開完玩笑悄然走了,讓我們懷著忐忑不安離開醫院,回到各自的生活去。隔一兩天,醫院的電話又來,再次重演同樣的戲碼,一夕數驚,幾夕一驚,慢慢大家也習慣了,進出醫院「深切治療部」是家常便飯。 記得四月一日愚人節那天,醫院又來電話,我想,若父親選擇這天撒手,或者是上天對他開最後的玩笑吧。 趕到醫院,看見母親餵父親吃粥,父親看來還算精神,不似護士在電話說的嚴重。 我沒說什麼,看見母親欣喜的笑容我只能悄悄把懊惱的心情壓下。父親臉頰瘦成巴掌大,他是我的父親嗎?我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帶我上山玩耍的日子,那條陡斜的山徑留下我們無數的歡笑和回憶,但這時床上的他已不能把兒子認出。 以為父親的病況有了好轉,沒想到翌日他便走了,我趕到醫院時他全身已被白布覆蓋。 看著白布下父親的軀體,有如一條風蝕的山脊,嶙峋得只餘下一副骨架,他曾經壯碩的身形早就被歲月和頑病侵蝕的不剩什麼了。 父親被安葬到山上的墳地,由山下上來要走一段長路,每年的這一天,他的忌日,我一個人跑上來看他,總覺得清明節那天人太多,山上人頭湧湧,煙霧瀰漫,一家人來像是「老殘遊記」說的虛應故事,意思一下罷了。 我選擇這天來,選擇一個人來,無非是為了清靜,無非是想單獨的面對父親,跟他說些有的沒的話。他離去那一年,之前我有十幾年沒怎麼跟他說過話,即便說句普通之極的話也會吵起來,最後不歡而散;不,可以說,自從我上了高中後就沒有對他展露過笑容,何歡之有? 我想起,那個遙遠的童年,我們住在山下,有一條曲折的山路蜿蜒向上,走一個鐘頭便到山上,那裡有一個高台,九龍半島的景致盡覽無遺,我喜歡伸著童稚的小手,這裡一指,那裡一指,問父親是什麼地方?他總能給我滿意的答案:新蒲崗啦,土瓜灣啦,九龍城啦,看看,那是我們的家呢,就在山下,一幢比火柴盒還小的建築物,住上一千幾百人啊。 我回頭看向父親,大山在他的背後,太陽在他的頭頂,他的笑容不可逼視,我用手遮擋才可以看得真切。我覺得父親很棒,什麼都懂,跟大山一樣偉大。 不知什麼時候我沒跟父親上山,初中吧,高中吧,反正都一樣,上大學後我搬到宿舍住,山離我越遠了,一如我跟父親的距離,不管地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仇視父親是因為母親說他在大陸另外有一個家,小兒子還比我少著好幾歲。 我無法接受父親和另一個女人有和母親一樣密切的關係,在父母的冷戰期間我毫無疑問的偏向母親的一方,開始憎恨起一向我視為高山仰止的父親。 或許這叫叛逆吧,我不想深究,或者怕分析自己。人就是這樣,照鏡子有時會看出一個陌生的自己,那不是我,我怎會這樣,我怎會是這個樣子! 進社會做事後,我偶然回家看望母親,跟父親沒說多少話,他比前更沈默了,人也更蒼老了。 歲月可以磨洗一切,包括仇恨和不解。 父親進了醫院,我找到機會化解跟他之間的嫌隙,可是他卻漸漸認不得人了,包括他的兒子--我。直至他臨去的好一大段日子,他只認得我的母親,他的妻子--跟他廝守一生的老伴。 父親的墳頭上插了一株黃菊花,和去年、前年、大前年一樣,我來的時候就在了。 走在下山的道路上我一直思索,那位來拜祭的插花人會不會是父親的另一位妻子。 對她我沒有恨意了,只想明年早一點來,見見她,問問她我父親的事。 在另一個家庭裡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畢竟,我知道的只是父親的一半。 -完- 註:文中的主人公當然不是鮪魚,鮪魚的父親比牛還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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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