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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9/16 19:07:20瀏覽1126|回應9|推薦14 | |
媽媽說曾姑婆去世了,她在自己的睡床上去的,未有遺下片言隻語,更沒有親戚在身旁。中午到家送飯的義工推她不醒,才發現她沒了氣,急急召喚救護車,未到醫院就證實沒有生命跡象。 我搞不清曾姑婆跟我的關係,只知道她是父親長輩的長輩。九十四歲,算起來是上世紀初的人,正正是辛亥革命那一年出生的。她生長在民初軍閥割據的年代,經歷過中日抗戰、國共內戰、共產黨建國。六十年代逃亡到香港來,當人家的女傭,直到十幾年前不能再操勞,才退了休,一個人獨居。每年媽媽總會帶我去探望她幾次,坐一個下午,閒聊家常舊事,媽媽有的沒的跟她說一陣子話,聽她細訴當年。 曾姑婆的父母是貧農,在山區靠一塊貧瘠的瘦地維生,她沒進過學,隻字不識,對外頭風雲變幻的政局所知甚微,也不關心。只知道日子越來越艱難,年年天災加上兵災,穿的吃的一天差過一天,肚皮勒得緊緊的。父母商量要把她嫁到外村,好換幾擔米糧捱過嚴冬。就在那時候,戰事漫延到山區,她不知誰打誰,誰是神誰是鬼,無論那一方得勝在她來說只是官來官去、賊來賊去的勾當。 可是有一天,她在屋後的草棚發現一個受傷的男人,男人渾身是血,臂上和肩頭各有一個黑糊糊的洞。她雖不通世務,但看得出男人軍服上的徽章非比尋常,於是盡心盡力照顧她,央父親用土法拔走男人身上的兩顆子彈,最後救回他一命。 男人原來是某個軍政集團的參謀,地位顯赫,那場戰役不慎中伏,捱了兩槍,要不是負傷跑入山區,又碰巧遇上她,大概早就一命嗚呼了。 療傷期間,男人不多言語,但他的氣度和才識卻慢慢恢復過來,她一顆心漸漸繫到他身上去。 兩個月後,男人要離開了,帶她到後山,交給她一封信,說了一陣子話,沒有人知道他說了什麼,這以後她也沒跟任何人提過男人說的話,那封信和他的話一直陪伴著她,直到她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 曾姑婆終身未嫁,她視如命根子的那封信卻未離過身,人家猜一定是男人的情信,她卻一直到死都未曾拆開來看過。她說她不識字,看又看不懂。她對我媽媽說,愛一個人卻又沒勇氣在一起,就算上面寫著山盟海誓又有什麼意義,他不會留下,又不能帶她走。可是她還是一輩子守著那封信。其實她知道,她不看信,就可以永遠想像著信中的內容,彷彿男人有著說不完的話,留在信中對她緩緩緩緩的說著,陪著她一輩子。 我和媽媽到曾姑婆獨居的家檢拾她的舊物,終於發現那封發了黃、未拆開的信。我有點手顫的打開信,信裡一個字也沒有,曾姑婆口中文才武略俱是一流的參謀,竟然一個字也沒留給她,那是一封無字的情書。 空白的信箋,一個字也沒有。 男人是不說的說,女人是不看的看。 他們畢竟走在一塊了,或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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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