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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夕 戀(下)
2005/08/10 23:24:51瀏覽981|回應0|推薦10


七 夕 戀(下)


  「老師!」一道小女孩的聲音把我從困窘中解脫出來。

  我輕輕別過頭,看見剛才課堂上掩嘴偷笑的小女生,站在長廊的入口處,用她那圓圓的大眼睛瞧著我和王嘉偉。我輕輕推開王嘉偉,走近她跟前,蹲下身子問:「楊小儀,什麼事?」

  「老師,我忘記拿作業。」楊小儀囁嚅的說。

  「是嗎?我和妳去拿。」我對王嘉偉笑了笑,示意他等一下,領著楊小儀返回課室。

  我緩緩的走,漸漸平伏紛亂思緒,飛快的轉著念。王嘉偉一開始已經留意我,但為什麼要避開我呢?我們都是性格內歛的人,為了保持尊嚴,都把內心的情感抑壓著。我對他有好感,不錯,因為他有才華,有種很奇特的氣質,很難形容,我曾為他一個眼神呆很久,為他一句無關重要的說話嘴嚼細味。而他,是否跟我一樣,把情感埋在心底,到今天才來剖白呢?

  到了課室,我亮了燈鈕開關,讓楊小儀回座位去取作業。

  燈光一閃一閃的依次亮起,驅走一室的陰暗。才下午五時多,陽光已悄悄褪走了,七夕情人夜來得好快,急不及待似的。王嘉偉的舉動是一時衝動,還是早有預謀?他這次約會,表示我們正式開始,我答應了這次,那下次呢,我的心又亂了。

  「沈老師。」楊小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面前,仰著頭說。

  「取回了吧。」我正想離開,楊小儀仍是不動。

  「什麼事?」我問。

  「沈老師。」楊小儀眨一下眼睛:「沈老師要和王老師結婚?」

  「呃……」我嚇了一跳,「結婚,誰說的?」

  「我看見王老師,他……他親妳,電視上是這樣子做的,兩個人擁在一起就要結婚了,對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心頭急速在跳。結婚,沒想過喔?課堂上我可以滔滔不絕講課,但竟然無法回答這個小女孩的問題。

  「沈老師。」楊小儀悄聲說:「妳的臉好紅。」

  不錯,我連耳根都火燙了,要吸呼好久才可以回過神。

  「不是的。」我試著解釋:「王老師只是站近些悄聲跟我說話,不是親我,剛才妳悄聲跟鄰座的小男生說話,難道妳是親他、要跟他結婚嗎?」我回復老師的本性,一招連消帶打。

  所料不差,楊小儀滿臉通紅,委屈欲哭的神情,起勁的搖著小頭,我的招數太厲害了。

  「好了,說悄悄話不是親親,知道嗎?」我打完場:「更不是結婚,嗯?」

  「知道了,勾手指嘛。」楊小儀笑著跟我互望一眼,和我勾勾手指,就像我們有了協定,不再提「結婚」二字。


※  ※  ※


  王嘉偉約我到板橋後站的遠東戲院看七點半的電影,然後吃飯,再到介壽公園看星星。他說未和女孩子約會過,這個七夕夜的節目,是他想了很久的。他問我有沒有別的提議,我笑笑搖頭,搖頭表示沒有異議,不反對。他滿心喜悅的說準七點來我家樓下接我。

  他笑的時候像個大孩子,很天真。

  六時半。

  瞟一眼桌上的小時鐘,我在鏡子前已經獃了半個小時,看著鏡中的我,美勤說我像韓劇女主角,五管秀麗,只是過於自我中心,有點木美人的味道。我一聽就氣:「難道要像個花痴一樣,見到男生便擠眉弄眼,保持一點少女矜持好不好?」

  想到木美人,很熟識。我思索一會,忽然想起,那是一篇小說的名字,講一個大學女生,人很漂亮,平時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同學們以她美麗的外表,高傲的性格,給她『木美人』的稱號。有一天,一個很帥的男生邀她看戲,她心如鹿撞,防線一下子給攻陷了,冷漠的面具剝下,竟是一顆熾熱的懷春少女心。可是一切原來是個騙局,那男生跟人打賭,賭注是十場戲票賭他能否約她去看戲。結果騙局給揭穿,女主角回復『木美人』的冷傲。

  這樣想來,此刻的情況跟小說何其相似。看似漫不經心的王嘉偉轉了性,在七夕情人節的今晚約會我,難道是個陷阱;但王嘉偉他不像,他看我的目光,充滿期盼,又那麼堅定,假裝不來。

  我在鏡子前輕輕一笑,太過疑慮了,他是認真的,我也應該解開心鎖,好迎接他。

  「鈴……鈴……」電話鈴響。

  「喂,嵐嗎?」美勤的聲音:「今天七夕情人節喔,可有約會,還是孤單一人?」

  「沒有啦,一個人好寂寞,妳來陪我吧。」我說著謊話,這段情還未發芽,不必事先張揚。

  「不啦,我有約會,妳節哀順變吧,呵呵!」死美勤!重色輕友。

  「妳不陪我,我可要寂寞死了。」我假裝到底。

  「饒了我吧,改天再陪妳,七夕情人節快樂,bye!」

  「哼哼!」

  原來美勤和我也在今晚有約會,不知她的男友是誰,以前未聽她提過,可能是新認識吧,又或者和王嘉偉一樣,趕在今天才告白呢?今天是七夕情人節,有特殊的意義,難怪一些特別日子,如聖誕平安夜等等具情人意義的節日,少女的失身數字蠻高哩,想到那裡了?我的心又在急速跳動。

  時間無多了,我放下思緒,在鏡子前仔細妝扮,塗上淡淡的口紅,套了一襲天藍色的連身裙,雙手在臉頰上揉搓幾下,泛起兩片天然的胭脂,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這是妳第一次男生約會啊,七夕情人節快樂。」看見自己滿足地笑,雖然有點害羞。



※  ※  ※



  七時正,我和嘉偉並肩往公車站走去。

  天色已經全黑,輕風無雲,滿天星星像鋪了鑽石的毯子。我仰頭觀看,不知道織女星和牛郎星的位置,然而這不重要,我享受這一刻散步的浪漫。

  「若嵐,妳今晚好漂亮。」嘉偉凝望著我。

  「嗯。」我回報一笑,低頭打量他,比平日刻意的穿帶過,清爽乾淨。

  我們貼得近,我的肩膀觸到他寬大的臂胳,微風輕揚,將我的裙擺捲到他的褲管上拂拂繞繞,我喜歡這種感覺,很奇妙,很實在,想起下午學生楊小儀的說話,她說我和嘉偉要結婚。

  沒可能吧,才剛開始,那會想得這麼遠。我側頭瞄了嘉偉一眼,他在數著腳步,好像在蘊釀著有話說。我在想,他會是我將來的丈夫嗎?

  沈若嵐,幹什麼啊,妳是花痴嗎?我暗罵自己,第一次約會而已。

  別的女孩子也會這樣想嗎?少女情懷總是詩,至少我有一剎那的念頭:他是個好丈夫嗎?

  「對不起,今天下午的事,是我一時衝動,請妳原諒我。」嘉偉誠懇的說。

  「你很早就留意我?」我點頭,接受他的道歉。

  「妳跟別的女生不同,我早想認識妳了,只是妳不知道。」嘉偉沉默了片刻才說。

  我眨眨眼睛,示意他繼續。

  「那時我們不同班,但妳這麼……這麼漂亮,現在又是學會的會長,告訴妳,妳是許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我覺得自卑,一直鼓不起勇氣表白,妳……妳能接受我嗎?」

  我低下頭,心裡很激動,彷彿整個人飄昇了起來,我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很堅實的感覺。他的手背先是和我的手背相觸,廝磨了一會,才一手緊握著我,一股溫暖瞬即傳過來。他的手很大,就如掌握著我一生的幸褔,突然想起那篇小說『木美人』,女主角第一次約會已經有想替男生生孩子的衝動。這刻我居然有同樣的想法,想替嘉偉生個孩子,最好是個女娃娃。

  這是戀愛嗎?我問自己,熱戀中的男女是否跟我一樣,都會有這傻念頭。

  「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嘉偉指著滿天亮晶晶的星星說:「沒有想過有這一天,連天上星星都在笑。」

  「嗯,嘉偉,我也好高興。」這就是戀愛,不是嗎?


※  ※  ※


  和嘉偉坐在往板橋後站的公車上,我們一直聊天,車子搖搖晃晃,宛如載著滿車幸褔的花車,一逕駛往教堂,我有這樣的感覺。

  七時半,遠東戲院的人群不多,嘉偉排隊買票,我在大堂繞圈子看電影廣告照片。我們看的片子叫『出軌』,男主角是李察基爾,照片上一個女人以他赤裸的上身作枕。簡介寫道:

  『愛德華和康妮桑納是一對相敬如賓的恩愛中年夫妻,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模範伴侶,他們有一個八歲大的兒子、一隻狗和一個管家,組成溫馨的家庭,在紐約郊區過著人人豔羨的生活。』

  憧憬著簡介上的生活,嘉偉和我,組織一個快樂的家庭。

  我是走遠了,時候差不多,我朝售票處走去,嘉偉應該買好票子吧。突然,看見一個熟識的側面,對,是他,我班上的男生--區建昌,他怎會在這兒?其實跟他並不熟絡,見面也鮮少交談,常見他和嘉偉走在一起,他們應該是死黨,可能剛巧也來看電影吧。

  忽然有一種不祥預兆。

  我躲在柱後,怕區建昌發現我。不知何故,感到好害怕,剛才還憧憬著和嘉偉的夢,我怕夢將會破碎,這會否是個陷阱呢?記得那篇小說『木美人』,男生跟人打賭,賭注是十場戲票賭他能否約她去看戲。如果事實和小說一樣,嘉偉今天一切行為,一切說話都是偽裝,一場戲,一場十分成功的戲。

  忽然感到渾身乏力,希望這不是事實,嘉偉看我的目光那麼期盼,又那麼堅定,怎可能是戲?又或者,少女情懷遮閉了我的眼睛,未能分辨他背後的狡黠。但不管如何,要弄個明白,或許區建昌是偶然出現也說不定呢? 我的心好亂好亂……

  我從柱後悄悄探頭偷窺,區建昌背向著我,他四處張望,顯然在找人。他朝售票處走,我遠遠跟在後面,他找了一會,突然揚手招呼,他發現了嘉偉,嘉偉從排隊的隊伍中揚手,臉上一臉焦急,區建昌走上前,兩人講了幾句說話,距離太遠聽不清楚。我走近前去,看見區建昌從袋中取了幾張鈔票塞入嘉偉的手中,嘉偉露出興奮的樣子,用手拍拍區建昌的肩膀。嘉偉抬頭,我躲避不及,兩道目光相接,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了,然後是尷尬萬分的樣子,他的神情惹起區建昌注意,也回過頭來看我,同樣是驚訝萬分。

  什麼都明白了,果然是個騙局,一樁賭注,用約會我作賭注!

  我失敗了,也失去一切,我沒法面對這個窘局,女性最後的尊嚴都給戳破了,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嗎?王嘉偉你好狠,我為剛才的癡想感到無比的羞恥。

  眼眶充滿淚水,我無法抑制,任它流到臉頰上。我轉身離開,王嘉偉從後追來,拉著我的手,我使勁摔開,喉嚨發出嗚咽:「走!你走!不想見你,永遠不要見你。」

  「什麼事?」王嘉偉追前,跟我並肩走:「我不明白。」

  我沒理會他,朝反方向走,戲院大堂開始聚集人群,我朝人多的地方走,要盡快離開,永遠離開,不要見人,不要讓他們恥笑,淚眼模糊,周遭景物變得汪汪濛濛。

  「若嵐,妳停一停,妳聽我講。」王嘉偉在背後說話。

  無恥!

  「沈若嵐,什麼事啊?」認得是區建昌。

  幫兇!

  「嵐……嵐……妳做什麼?」背後依稀是美勤的聲音,奇怪,是聽錯了嗎?

  我沒回頭,快步離開戲院,我知道王嘉偉一直跟在後面。走在人潮擁擠的後站街道上,感到天地蒼茫,竟是無處悽身;站在寬廣的馬路前,一陣陣飆車捲起的氣流撲面而來,我突然有種莫名的悲慟,想像自己化作一只蝴蝶,翩翩飛舞,從此脫離塵世,免卻世間無盡的痛苦。

  一聲急速的汽車長鳴,我看到兩盞燿眼的燈光射至,來不及反應,身子被一把強有力的手扯回,汽車擊起的氣流和沙塵打得我一頭一臉,我躺在王嘉偉懷中,全身乏力,我竟不能掙脫這玩弄感情的魔掌,我無力的抽泣著,渾身發抖。

  突然兩個人影急奔而來,漸漸看清楚,一個是區建昌,另一個是--美勤!怎會是她?

  「嵐?妳是怎麼了,不要命嗎?」美勤走近,還在喘氣。

  「美勤?妳怎會在這兒?」我發著微弱的聲音。

  「妳忘了嗎?我說今晚有約會。」美勤少有的降低聲量,用手指溫柔的指向另一邊:「是他,我們約了看電影。」

  我朝美勤的手指方向看去,區建昌!

  瞧瞧區建昌,再看一眼擁著我的王嘉偉,他正以憐惜的目光望我。

  「若嵐,我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妳說吧?」王嘉偉仍然是深情的眼神。

  「你們不是在打賭,用我作賭注?」我指指區建昌。

  「賭注?」王嘉偉和區建昌對望了一眼,臉上充滿疑惑。

  「他為什麼給你鈔票?」我再問。

  「哦?」王嘉偉有點恍然,尷尬的說:「我排隊買票,才發現不夠錢付鈔,找妳找不著,看見建昌,招他過來問他借錢,就是這麼而已。」

  就是這麼而已!我誤會了。

  如果嘉偉剛才不拉我一把,豈不死得好無辜。

  「死嘉偉!約會我也不帶錢,你好壞!你好壞!」我使力打嘉偉的手臂,喜悅的哭泣著,從沒有這麼開心的哭過,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或許嘉偉會覺得莫明其妙,但他還是用有力的雙臂緊緊擁抱我,輕撫我的頭髮。

  七夕情人節的電影仍未看,不知是否喜劇,但我想,我是愛情小說看得太多了。



【 全 文 完 】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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