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從瀕河的Guest House離開,我就按著Pierre給我的指示去尋覓他的鄉愁了,不騙你, Pierre昨天也想把他的書借給我,他說妳看完再還我即可,也不怕這個異國女子會捲書潛逃,但我還是意思意思的翻讀了半個小時後就將書本完璧歸趙。

    其實Pierre所謂的「葡萄牙村」本來就是我規劃要走的景點之一,只是昨天吃罷中餐開始上路都已經是下午兩點鐘的事了,擔心時間不夠充裕,所以我只把標的設定在市中心內的古蹟,逛完荷蘭廣場上的紅屋、紅色基督教堂、典雅的噴泉、古老鐘柱以及傾頹的聖保羅教堂和聖地牙哥城堡遺址後,我恍恍惚惚好像剛完成時光之旅重返現實的時空旅人,旋又掉入麻六甲河西岸一間又一間的古董商厝、紀念品店和特色旅店幻夢中,其實真要用心逛起來,光是一座雞場街(中國城)就足夠讓人消磨整個下午,更別提我只是盲無目的亂走就自動送上門來的鄭和廟和清真寺等建物了!英國報紙將這座海邊小城形容為: 永遠是下午的地方--------炎熱、靜謐、夢幻;我猜文章作者鐵定和我一樣選擇以步行親近這座古城,因為麻六甲的圍氛誠如所言,雙腳踢踏之處陽光未嘗一刻缺席。

    我在中國城裡以一碗冬粉湯打發了自己的早餐,隨及趕赴公車站坐巴士離開市區,巴士行駛這一路上我完全沒有闔眼,因為回程打算靠自己一雙腳摸索回去,我不想拜訪一座城市卻連她東西南北的方位都搞不清楚,如果只求好玩方便,我大可以在購物臺上購買熱門的旅遊行程,幹嘛一個人跑到國外吹風淋雨?!

    「葡萄牙村」是這輛小巴的終點,公車到站時亦不過上午十點, 放眼望去「葡萄牙廣場」上除了赤烈陽光和偶爾飛過的幾隻海鷗外幾乎不見半個人影,就連著名的「葡萄牙村」裡門戶依舊緊閉,這時我才想起Pierre告訴過我:六月中旬後是一連串的葡萄牙節慶,遇上那些特殊節日村民總要載歌載舞通宵達旦,我想昨天下午真應該直接殺過來這裡才對,但是,我現在對「天黑」充滿著極度的不安全感,特別是第一天抵達馬國首都吉隆坡的暗夜迷途和昨夜的旅館驚魂,早讓我放棄要在天色昏黃的時刻出門冒險,儘管我人生的第一頓葡萄牙餐也因此報銷,但至少我還能活著欣賞這海港漁村遠接天際的無雲蔚藍,兩權相較之下我當然選擇要將青山留住。

    巴士從市中心行駛到葡萄牙村差不多要三、四十分鐘時間,我估計如果步行回去應該三、兩個鐘頭內就可以抵達,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我又迷失在地標稀少且建築物雷同的鄉間小路上,帶來的一瓶水眼看就要喝光了!頭也被正午陽光曬得眼冒金星,我想我一定得停下來休息順便找個地方買水喝了,要不然,我擔心自己會暈倒在路上,可是在村子裡繞進繞出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供買水歇腳的雜貨店,我想起外國人初到臺灣總會對五步一家的7-11大感驚訝,他們說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像台北這樣可以把食衣住行全部在自家樓下超商搞定的,當時我還笑那些老外是城市鄉巴佬少見多怪,如今才能感同深受他們所謂在自己國家的「水深火熱」。

    差不多在豔陽下步行快兩個鐘頭了吧!好不容易才讓我重新回到巴士行駛過的那條馬路,更讓人振奮的是在馬路前方不遠處就有一座露天美食廣場,趁著自己還沒昏厥前我加快腳步,等一踏進市集就急忙尋找能夠重啟生機的珍貴飲水,原本打算循舊習點杯「咖啡冰」來提振士氣的,可是看見四週桌面上都擺著一杯顏色鮮艷攝人的飲料,止不住好奇的我問老闆那螢光筆一般顏色的怪東西是什麼啊?老闆邊收杯子邊回答我說:

   「桔子水來著的嘛這個!」------

   「桔子水」是什麼東西啊!?這下我的實驗精神更強烈了!?

    說時遲那時快的就看見老闆娘將三、五顆小桔子放進榨汁機裡榨,接著倒入二、三十cc的螢光綠果露,然後和上大半杯碎冰,一杯讓人目眩神迷的飲料就這麼輕鬆調製完成,口乾舌燥的我當下就向老闆娘Order了一杯,等桔子水一送到我就大口大口的狂飲,乾到快爆的喉嚨瞬間感覺清涼舒爽,我想這杯飲料必定還具有潤肺開胃的功效,要不然隨後送上桌配料各自獨立的「蚵仔煎」和傪了白芝麻拌炒的甜膩「甜不辣」,也不會在十分鐘後就被我以秋風掃落葉之姿襲捲而空,由於我實在推估不出回到市中心究竟還要花多久時間,於是就有了一個好理由可以再外帶一杯桔子水沿途品嚐，誰知走著走著我竟又岔上另一條陌生公路-------

    因為時間尚早我索性將錯就錯,而眼前這條馬路不僅路樹修剪得整齊畫一,就連壁壘分明的快慢車道兩側都還規劃有供行人使用的人行步道,面對這麼宏偉的景象反而激起我想一探究竟的慾望。我很好奇這條堂皇大道到底通往何方,果然走不到四十分鐘第一個驚喜就意外出現-------

    這裡不是台灣,但我卻看見一座雋刻著先總統蔣公寶墨:「忠貞足式」的紀念碑,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是這碑牌上方竟還嵌著中國國民黨的黨徽,而在高聳紀念碑的左側則平躺著一棟低調素雅的閩南式建築,如果我猜得沒錯,它應該就是安放南洋參戰華僑亡靈的忠烈祠!?不知為什麼,我一個人站在那裡卻絲毫不覺害怕,或許是父親也是個忠貞國民黨員的原故吧!反而讓我有點血脈賁張的感動,難怪國父當年會說:「華僑為革命之母」,國慶大會上我們例行公式鼓掌歡迎遠到華胞的畫面,下次一定要特別用力的、特別帶感情的償還,說真的,這人生如果你還沒走過、你還沒看過、你還沒有經驗過,千萬別亂發什麼你才不會怎樣怎樣的豪語。

    沿著這條公路走下去,就來到地圖上標記為馬來西亞華人最大安魂所的「三保山」,文獻上記載這裡是中國公主漢麗寶和隨從最早居住的地方,後來演變成華人公墓，聽說山上還有明朝移民的墳塋哩!?由此可見鄭和下西洋並非只是一則說傳,讓人覺得欣慰的是一向以世界中心自居的中國皇帝,竟也能創造出一頁屬於東方人的航海風光史,不管明成祖派遣使者越洋探勘的真正目的與結果如何?但其影響卻是今日華僑遍布東南亞各國的有目共睹。我因視之為歷史古蹟而欲登「三保山」憑弔,卻在開始爬坡的途中就被一位華人老伯趕下山來,他站在山坡下猛對我招手:

「小姐妳快別上去了,之前一對外國情侶才在山上被打劫強暴,報紙登得很大,何況妳一個人來著,我看妳就在山下賣紀念品的攤位逛逛,隨便買點小東西回去就算了!千萬別上山、千萬別上山啊!」

    於是破例的我光顧了叫賣紀念品的攤販,勉強替Amy買了兩條手鍊後就悻悻然離開了地圖上落款斗大的「三保山」。

    循著指標回到市區,又餓又累的我拐入雞場街吃了香嫩可口的海南雞飯後才勉強打起精神踱回位居運河畔的Guest House。一進門Pierre就問我去了哪啊一整天不見?!看看牆上的鐘,我才知道自己足足在外面晃蕩了十三、四個小時之久,我跟Pierre大嘆自己與葡萄牙菜的失之交臂,他張口笑說都怪我太早出門了啦!不然他可以領我去吃些好料,我無奈聳聳肩說我累斃了,就拿著換洗衣服下樓洗澡。

    再回到Dome裡,Check-out後空蕩蕩的床位上此時又多了幾包行李,我發現在我床位正對面躺了一個身形略微壯碩的東方人,但也沒什麼精神太去注意他,等Pierre又拿著他的旅行書走過來和我聊天,那位大哥竟像觸電般從床上彈了起來而且猛盯著我瞧:

    「妳會說中文哪!?」他問我,厚實的嗓音簡直要穿透整座Guest House,不待他自我介紹,我早已猜出他來自對岸,是另一邊的中國人。

    「是的,我從臺灣來這『兒』自助旅行。」我不知道何時我說話舌頭會拚命上捲?好像一見著大陸朋友京片子兒就會自動上身似的?!

    「台灣哪!那咱們其實是一樣的、是一家人的。」他眉宇間透露複雜的表情,沒過多久便又雨過天晴的扯開喉嚨開始和我大談民族情節。

    他說臺灣本來是中國的一部份,妳看前幾年香港不也光榮回歸了!?回歸後的香港經濟彷彿坐上雲霄飛車不斷向上攀高。他還說他聽過馬英九這個『領導人』;我說馬英九是我們臺灣的『總統』;他說希望兩岸早一點統一,問我個人有什麼看法?我說統不統一不怎麼重要,要緊的是兩岸人民其實早已密切結合、息息相關,像我自己也陪老爸回湖北老家過了個年,血濃於水的親情終究是無法輕易抹煞,但畢竟兩岸已分隔這麼長遠的時間,很多的規範制度還是無法一下子就讓人適應得了的。先從民間合作、學術交流做起其實也沒甚麼不好。

    「妳贊同民進黨嗎?我看過他們大鬧國會殿堂的畫面,那種狀況在我們這邊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哇!住在台北的我本是個政治絕緣體,沒想到跑到異國我仍躲不開這些紛擾,於是賭氣式的我刻意捍衛我的國家:

「雖然我不是民進黨的支持者,但是少數民進黨精英的想法還是值得身為執政黨的國民黨省思,我很高興我的國家有這樣的反對黨,我也以政黨能輪替為榮,但是政治的事不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需要操煩的。」我希望他聽懂我不願談類似話題的心意,想不到這位大哥又火上加油的說:

    「哇!妳這個論點我第一次聽說,妳倒是說說看民進黨有什麼正面的貢獻?」

    「……」我快瘋了!但對岸大哥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可是Pierre看出來了!一方面可能是惱怒對岸大哥冒失打斷我和他的談話的關係, Pierre不等我回答就插話問說:

    「他是中國人嗎?」我點頭說是,然後引介他們認識。對岸大哥一看見Pierre手上的Lonely Planet旅遊書和自己的簡體版本封面幾乎一模一樣就喜不自勝的要我翻譯傳話,說他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然後又互通了國籍及身份背景等大小事,誰知對岸大哥一口官話又驚擾到隔壁床位上原本已倒頭大睡的光頭德國帥哥,他一躍而起旋即加入我們的對談。 
    

    那位頭型尖挺皮膚光亮的德國帥哥說他本來在中國工作,如
今去職打算回德國老家,他說朋友們在吉隆坡為他辦了一個Party,他得趁回國前和老友聚聚。他還把自己在大陸住過的城
市名稱由北到南細數了一遍,唸到連我這個讀過地理的臺灣孩子
都要自覺羞愧,我想那些地方恐怕連對岸大哥也是第一次神遊吧
!?反倒是猶如唐吉柯德再世的老外總能超越我們的想像、總是打破我們對中國大陸究竟是祖國還是敵國的糾葛迷思。

    德國帥哥不懂為什麼我說臺灣和中國大陸不同,但對岸大哥和他在大陸的朋友卻說相同?!可是Pierre告訴他以現今狀況來講中國和臺灣確實是兩個各自獨立的國家,因為他在澳洲打工的臺灣朋友早就向他解釋過這個弔詭的現實,或許是難解的政治議題讓大夥兒都太激情了,我竟沒注意到Guest House此時已經又呈現一個大爆滿,直到一名法國女生走到Pierre身邊告訴Pierre她們很累需要睡眠,希望我們降低音量時,我才意識到我們的忘我與失禮,其實我本來也累了,但是德國和中國朋友還是興奮難抑,我轉頭看了看Pierre就建議大伙到樓下交誼廳說話,於是一夥人便躡手躡腳下了樓。

    剛在樓下交誼廳繞圈而坐時場面有點尷尬,因為對岸大哥對兩個老外充滿好奇,他不斷要我問他們許多可能是個人背景裡很細節的問題,我知道外國人注重隱私,所以很多提問都先刪東減西後才以鱉腳的英文講了出去,可是很顯然的,兩位西方背包客也沒興趣要在這趟異國遊放裡談論那麼嚴肅的話題,於是我索性說時間晚了,咱們就每人以一首能代表你國家文化的歌曲來結束今天的談話了吧!?話還沒翻議完,對岸大哥就一馬當先清了清喉嚨說:

    「那我就不客氣的先唱了,請妳給他們翻議一下,就說這是我們海峽兩岸都同時擁戴的名歌星鄧麗君小姐的歌曲──」

哇!我還在想他會以哪一首歌曲代表中國大陸出賽哩 !?結果他選的竟是小鄧最甜美鬆軟的「甜蜜蜜」,雖然他的大嗓門確實因為這首小調而收斂了許多,但我卻因此感受到比我們想像中還要遍及深廣的小鄧歌聲的魅力,是什麼樣無形的力量讓這位愛國大哥甘願在國際擂台上選唱咱們臺灣人的驕傲──鄧麗君的經典名曲?!一直要到這個片刻,那種有志略同、好像我們真是一家人的認同情結才會跑出來作祟,也因為如此,今天我第一次對彼岸大哥興了一個友善的觀感。

    Pierre說他要殿後,德國光頭帥哥又一直用他可以上網的手機不知在那兒忙些什麼,於是我只好開口現醜,其實老早就想好要唱這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了!因為這首歌不僅傳唱兩岸,就連整個東南亞亦為之風靡，誰知道我歌一唱完大家就報以如雷掌聲,彷彿今夜我就是異國舞臺星光PK賽的冠軍。接著我們就陷入對小鄧這位國際巨星的深深緬懷,連德國光頭帥哥都說自己在大陸生活的那段時間,經常聽到鄧麗君扣人心弦的歌聲,只是沒想到小鄧是來自海峽彼岸,更不相信我說鄧麗君已經去逝多年的消息是千真萬確……。

    一會兒間Pierre說他準備好要表演了,我們都興奮期待,果然Pierre就以我們熟悉的法國香頌為這個寧靜深夜增添幾分浪漫情愫,最後德國光頭帥哥藉高科技手機的輔助唱出了德國人的床邊搖籃曲,他以感應筆擊點圖示為我們示範那首童謠的演唱邏輯與興味,還讓我們三人親睹他德國家鄉的風光明媚,有手機做他的私人樂團,他的出場真是搶盡了風頭,最後大家還起鬨要我再唱一曲,我只好以一首「小城故事」來詮釋自己古城三日遊的心得,因為不論我在「異國舞臺之星光大道」PK賽中戰果如何?麻六甲古城給我的回報始終像「小城故事」歌詞裡所訴說的那般親切美好,回去我也要請我的朋友到古城來做客,我會告訴他們:在這個「永遠都是下午」的地方,俯拾可得的古蹟與樸實熱情的人們鐵定會讓旅人身心鬆綁、渾然忘歸，而我要說的故事就會從這場星光PK賽開始,然後一件一件往前追溯----

兩天前還在高喊時運不濟且強烈想家的我,此刻心情卻格外甜
蜜溫暖,是因為風景殊異了嗎?還是人事的改變?我不知道,但我真
的好累了喔!和大夥道過晚安後,身體一墜落床鋪,魂魄便酣暢
睡去,夢境裡鄧麗君甜美動人的歌聲還不斷縈迴纏繞------
 

小城故事多　充滿喜和樂
若是你到小城來　收穫特別多
看似一幅畫　聽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　這裏已包括
談的談　說的說　小城故事真不錯
請你的朋友一起來　小城來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