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城早起的第二天,Dome裡除了原先在當國際志工的韓國室友外,又住進一位二十三歲的美國女孩Margaret,她聽我談及之後行程將坐巴士和東方快車挺進新加坡與泰國,二話不說就拿出行囊裡由美國Lonely Planet出版社編輯發行的Southeast Asia自助旅行手冊要送我,她說她在泰國待了一年半時間,首都曼谷幾乎就像她家廚房,閉上眼睛她都可以摸進摸出,至於泰國北部大城清邁那才是桃花源般的化外仙境,最適合我這種尋古訪幽的旅人歇足小住,我因害怕被過多物質拖累,於是婉謝她一見如故的好意,但她還是熱情不減的抄了幾間自己在曼谷、清邁兩地分別住過的背包客旅店地址和電話給我,還說到時報上她的名字或能討得一個不錯房價，突然間----我又責怪起自己的固執小量,明知背包客旅站裡許多書籍、小說都是旅人為減輕行囊重量而割愛留在書櫃供有緣人取用的,於是很多的書冊便透過這種方式完成了它們自己的旅行,而我一路心門緊閉,不知錯失多少旅行和人生途中的殊異風景!?

    Margaret的際遇在西方人的眼中或許不算什麼,但聽在我這個臺灣女子的耳裡卻是驚嘆號與問號連連;她說之所以會在泰國待那麼久其實是因為曼谷那一場車禍,她說前年和友人騎機車出門遊玩,不慎把自己的兩根肋骨連同右腿都一倂摔斷了!於是她住進當地醫院治療了將近三個月,她父母亦曾赴泰國短暫探視過她,不過傷勢痊癒後的她並沒有馬上飛回美國,反而又在曼谷、清邁和泰國各地浪居了大半年,如今她準備回家了,就利用轉機之便繞道馬來西亞,她說蘭卡威真是棒透了,那海水的藍簡直像是透過燈光打出來的?!可她又想恐怕連顏料和光束都無法調繪出那海天一色的純淨剔透吧!她問我馬來西亞還有哪些地方值得一遊,我當然和她談到自己在邦喀島上的悠然恬適,我說如果妳喜歡清邁的舒放無羈,那麼肯定妳會愛上那座遺世島嶼--------

    我的韓國室友亦聽得如癡如醉,她說雖沒去過邦喀島,但經我這麼形容,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走一趟,但馬國首都吉隆坡她可就是異常熟悉了!因為自己為NPO國際組織工作,而整個大南亞的婦女弱勢皆屬該機構追蹤照顧的對象,她說越南、寮國這些國家她都曾經前去服務過,風塵樸樸從印尼回到北馬檳城也不過是上個月的事,我問她:

     「印度去過沒!?」長久以來印度一直予我神秘想像,見到經驗老道的各國背包客,我總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有關印度的種種,沒想到Janet輕搖她的頭說:

     「我的前輩跟我說,去印度前還是得多做些心裡和身理上的準備,因為當地居住環境、衛生品質和民風人文其實和我們一般人在電影或紀錄片裡認識的印度尚有一段差距,所以……暫時我還沒有去那裡的計畫，也許過幾年看看。」Janet開口用她流利的英文發表意見,旋即打破我對日、韓友人英文發音生硬難辨的迂腐成見,Janet的美式英語和我在紐西蘭語言學校時聽慣了的韓腔日調真有天差地別,不過讓我更佩服的是類似她這樣具備高學歷與卓越語言能力的年輕人,竟自願前往比自己國家落後的地方服務,如果沒有過於常人的膽識與勇氣怎麼可能勝任這樣一份工作?! Janet聽出我的欽羡便說:

     「只要願意,妳也可以和我一樣行遍世界各地。」

     「我……可能嗎?」我一個勁兒的傻笑。

     「其實國際上有許多NPO義工組織都需要有心人投入,試著和這些組織連絡,或許妳就可以用很少的經費拜訪自己想去的國家……。」

    我們臺灣人有句話說:「摸蜊仔兼洗褲」不就是這個道理嗎?如果妳喜歡探索這個世界,那麼就去找個可以周遊列國的工作做,只要你的目的不是累積大量財富、或在不同國家買下不同世紀建造的城堡,想要心想事成完成世界之旅其實並不困難,特別是對這個世代的年輕人來講,機票食宿不再是困擾我像困擾她們一樣的東西,因為她們的價值觀是一人吃飽全家即飽,許多事情對她們而言只有做與不做兩種選項。我的心突然生起淡淡憂惶: 真不知道這趟旅程結束後回到臺灣,自己該要用什麼樣的心態面對女兒?!我當如何引領施教?或許……或許這趟出走就是我坐而言不若起而行的身教吧!?

    「真的嗎?下一次我倒想去印度走走,我的朋友們都去過了!他們非常喜歡孟買,還有泰姬瑪阿哈陵那座人稱「完美建築」的墓陵…。」Margaret典型的美國拓荒者性格真讓人看不出她才剛從一場與死神拔河的車禍中激戰歸來-------

    「對了!Janet,妳在吉隆坡都住在哪裡!?我Booking的Guest House離市區有點遠,拖行李出入長途汽車站實在不太方便。」我問Janet,希望她能回饋給我一些有用資訊。

    「到China Town去啊! China Town有許多便宜舒適的旅店。」

    「有像檳城這間Guest  House這麼美的嗎?」我興奮追問。

     「當然!各樣風格的都有。」她說。

     「But is there dome or room ?」

     「Dome. There have Female dome, Male dome and also Mix dome.」她告訴我。

      「 Mix Dome?!我無法和陌生男性共處一室哩!?」我害怕的說。

      「No,Anne,you don’t need to care about that…」Margaret插話說:

        「Mix Dome裡的男士其實非常Gentleman,而且在交誼廳裡你還可以和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交換資訊,有些人甚至因此在不同旅程裡與不同背包客結伴同行哩!?許多的國際友誼就是那樣被建立起來的啊!」

         「Mix Dome裡的背包客特別是男性其實相當友善自律, 妳一點也不需要擔心啦!」Janet亦一旁附和。

      「Anne , you should try it next time . 」Margaret和Janet不斷用個人正面的經驗Push我跨越自己的極限。

     兩位年紀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孩又替我這隻自以為已經跳到井外的青蛙上了一課,沒想到我人生的學習總是發生在學府殿堂九仞高牆之外,更沒想到我的老師一位比一位年輕。

   

無怪乎George Town鬧區裡東西方臉孔的觀光客總是雜沓來去了!即便檳城號稱是馬來西亞華人人口最多的城市,但只要在George Town大街小巷走上一圈,輕易就能看穿古城之所以豐饒美好其實是源自英國、中國、印度和馬來文化的兼容並蓄,而這其間又以大英帝國對檳城的影響最深,單從馬路兩側殖民時期的建築物外觀即可窺知一、二。

    手持印刷精美街道標記亦清晰完備的檳城市區觀光地圖,我循序走踏George Town的舊日風采,讓我驚羨不已的是,在這座海城,有時甚至只是一間普通銀行都可能座落在年代久遠的瑰麗建物裡,那種垂手可得、彷彿轉腳就能與古蹟邂逅的驚喜,不得不讓妳感慨為什麼咱們台北只有一間臺灣銀行和一棟郵政總局可以展現如此親民又予城市子民驕傲的古味建築呢?在檳城,每一次回眸都可能望見哥德式的尖塔教堂或維多莉雅式的市政會議廳,有時妳只是逛累了想找處林蔭歇腳,卻不小心遁入清真寺的虔敬詠誦裡,讓妳在寺廟人員默許下趁便入寺見識了回教祭祀儀典,妳一方面替自己有此機緣而高興,一方面妳又憂心如此冒然的闖入是否會給自己招來什麼詛咒,妳希望最好沒有,因為妳尊重每一種信仰也深信心誠則靈,妳以為那就是眾神會共同庇佑的忠誠信徒。

   
    檳城第二天,妳給自己安排的是城市巡禮,而想一睹這座古城的歷史遺跡,選擇雙腳踩街或搭乘公車都是再適合不過的方式,但如果你更想當一名稱職的觀光客,你想感受檳城傳統文化一路搖擺走來的妖嬌韻味,在渡船碼頭招輛三輪車,便能帶你穿越時光隧道重返George Town的光榮年代------

    而你知道,我一向比較信任自己的一雙腳。

    打開檳城地圖,一條條英化如白金漢路、萊特路等街道名稱立刻又將我的思緒帶向十八世紀殖民文化的槍淋彈雨裡,我們中國人忌諱在旅行途中讓人領著去觀看葬禮或墓地景點,但是紅毛路上這一座殖民時期墳場上栽滿了白素香樹,遠遠望去儼然就像一座綠樹蓊鬱的植物園,根據史料記載,當年開疆設埠戰功彪炳的萊特上校已在這座墓園長眠200年之久,而電影『安娜與國王』裡女教師安娜的夫婿湯姆士羅文亦葬身此地,殖民戰火一路從海上打到陸地,許多年輕的生命因此他鄉亡命,有了像「國王與我」這樣東西方色彩兼具的浪漫故事做背景,這片1788年就已建造好的墓園突然間不再那麼讓人毛骨悚然了,當我怡然在墓地外圍馬路上踱步,隱隱約約心裡就響起飾演泰皇的周潤發曾經對新寡的茱蒂福斯特說過的幾句電影對白:

旅行的目的,是為了沿路的風景而走,而非目的地。

他還說:

也許失去丈夫,是神想要讓妳學習一些事情。

如今想來,怎不以為那些話實是說給旅行中的自己聽的呢?!


    時勢造英雄,但浪花必掏盡千古風流人物,可至少這座墓園會因為東西方兩位巨星的精湛演技而飄逸出幾分有別於素香樹的歷史馨芬。

   
    旅途中一路粗茶淡飯的我,並未因檳城豐富的異國料理變節,就連China Town裡古早味滷麵和香酥薄餅也沒讓自己濫情到的大開吃戒,我依然隨意走逛,遇上哪個攤位客人眾多我就學人點菜,了不起是一個主食外加一碗清湯,如果不點馬來炒飯、咖哩飯或海南雞飯,其實只要一碗魚丸油麵或粉絲便可解決我的民生大計,然而再怎麼說檳城都是大英帝國展現它海上霸權的南洋港埠,想當年多少大船上的名人、奇貨爭恐上岸,在那盛況空前的移民年代,俊逸紳士和高貴淑女怎麼可能不坐在檳榔樹圍繞的洋房裡細細品味錫蘭紅茶純飲的清香或加入牛奶時的濃醇哩?啊!那一如祖國雕樓花園裡精緻餐瓷上鋪滿各式點心的下午茶的氣派與高雅-------

    旅人的腳離開了故鄉在異域上岸,但旅人的心卻未曾一刻背離自己的出生。

安娜,別為我哭泣!雖然我沒有妳在異鄉的際遇,但我卻有幸成為妳一樣的天涯過客,妳和我都是自己生命裡的異議份子和忠誠信徒,我們的反叛與忠實驅使我們走上離鄉背井的路。

    別為我哭泣! 安娜,有一天當我走到同妳一樣的無悔無怨與海闊天空那一天-----我將揚起船帆航向故鄉。

    安娜,別為我哭泣!檳城是我必需的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