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鄒築園"差不多是步行離開民宿半小時之後的事,你知道原住民異常的時間、距離概念早成為都市人茶餘飯後排憂解悶的笑話,可當你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山區,三不五時就得仰賴他們指點迷津,相信我,關鍵時刻面對圖像化的提點,你通常會笑不太出來,因為.............民宿老闆娘告訴我沿山路轉彎後靠右邊一直走便能抵達咖啡園,我卻獨自一人在山腰裡繞了好幾個圈,沿著產業道路爬上又爬下,才勉強看見她所謂途中會經過的"無敵鐵金鋼"--------其實是阿里山鄉公所啦!那棟龐大的鋼筋水泥建物,被突兀插枝在綠油油的山坡地頂端,除了颱風時節有機會成為原住民的蔽護所外,當鄉民代表大會不召開時,我懷疑它根本就是一隻吃掉樂野部落美麗風光的巨獸,如今部落人戲稱它為"無敵鐵金鋼",不免聽出幾分在地住民的自覺與反省。


           鄒族青年方政倫之所以享有"咖啡王子"的美譽 ，多半拜行銷所賜。他說自己和咖啡結緣純屬意外卻又像冥冥中註定；專科畢業服完兵役,他並沒有像部落其他年輕人般留在都市工作,身為家中長子又是唯一男性的他自然得接棒山裡的產業,過了幾年每天面對高山、面對天空發呆胡思的慘白日子,他發現自己快要發瘋了!只差沒有對空說話;他揶揄自己的往事憨笑著說------------我突然想起"相聲瓦舍"演繹過一則有關鄒族人的笑話,本想調侃他:如果真的鬱卒到活不下去,其實可以就近選擇去跳"雲海"?!但又想.....當下應該還不是打破彼此藩籬互相捉狹的時機,便耐住性子繼續聽他說故事-----------------

         咖啡王子接著說: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真的就要這樣終老山林了,除了照顧蘭花田、整理大片茶園,山中歲月單調寂寥,有時不經意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竟會感覺莫名惶恐:

        「有一天,我老爸實在看不下去了,便伸出手指著那片山坡地說:我記得那裡好像有一、兩百棵日據時代你祖父留下來的咖啡樹,看你成天凝視遠方彷彿目標遠大,要不要找時間把那些樹整理出來,看看能有什麼發展?!就這樣,父親開啟了我與咖啡的連結.......。」

           我相信方政倫並非天生健談的演說家,面對來客他之所以能夠侃侃而談,泰半是後天家族事業的磨練,聽他說話總聞幾分謙遜,不若都會人的自吹自擂,交談間偶然瞥見其眉宇微露怯色,亦不同於身經百戰的商賈或從政、任教的山地知青,那一號人物往往話匣子一開,便陷入你是我非的小格局裡,我寧可因一個小人物認真過生活的態度落淚,也不願為英雄政客的豐功偉業鼓掌叫好。 

          咖啡王子從用小貨車碾去咖啡豆表面的銀膜,到拿烤肉架"烘烤"咖啡豆,甚至是用炒菜鍋炒豆子等不堪回首的過去,段段都是讓我這個咖啡癡聽後笑到飆淚的高潮,接著他領我去參觀栽植於坡地上的上千株咖啡樹,又問我離開熱野部落前想不想摘幾顆咖啡果實帶回家種種看!?我聼了真是樂不可支,第二天便呼朋喚友準時重遊,後來咖啡王子還大方招待我們品嚐他榮穫2007、2008年臺灣咖啡比賽冠軍獎的阿里山咖啡!?面對如此盛情,我自然掏出腰包買下一磅一千八佰元的冠軍咖啡豆以茲回報,臨行前還和他訂下十月底的咖啡採收之旅,以償二十年來我苦尋咖啡園不成的宿願,終於我不再只能從電影"遠離非洲"的畫面經驗咖啡豆的酸苦甘潤,終於我的咖啡夢在山青水藍的阿里山上,孕育了一張可以茁壯繁衍的床。

          古早原住民見到親朋好友時總會槌打對方胸口然後說:要呼吸順暢喔!?我第一次驚豔於這句原住民的問候語,乃因閱讀一部描寫日據時代泰雅族民奮勇抵抗日本人統治的悲壯小說"後山地圖",離開阿里山前夕,民宿老闆娘問我何不前往"游游芭斯"觀看表演?她說"游游芭斯"是耐斯集團以BOT方式投資興建的觀光休閒園區,園區裡聘顧的員工悉數是在地鄒族人,而"游游芭斯"亦是一句鄒族用語,意謂"財富萬貫",在園區工作的鄒族人,一會兒要列隊迎賓、端盤子上菜,一會兒又得推薦茶葉和木雕作品,等到了晚上,他們還要粉墨登場彈吉他唱歌、主持節目、跳山地舞同時兜售小米酒及茶葉蛋,看他們忙得不亦樂乎,我當下深受感動,雖然"游游芭斯"仍逃不出商業化的經營模式,但這座園區的出現,至少為當地原住民提供了一些就業機會,反觀臺灣其他部落就不如嘉義縣樂野村的鄒族人幸運.......但不論如何,我都希望這首"高山青"能夠持續不斷在園區裡傳唱,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會知道,至少阿里山上的少年和姑娘可以不用一再出走部落----------


             我在阿里山----------呼吸順暢,"游游芭斯"園區裡鄒族青年一一向賓客們招呼問候,那.......你呢?我流失部落、土淹家園的原住民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