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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蝙蝠之十
2010/07/11 19:37:18瀏覽212|回應0|推薦5

消息傳回來李水源整個人都傻了,他手上拿著剛出爐的熱騰騰的死亡宣告書,然後就那樣子凝固下來了。

「李水源,我們大家都知道陳火木是你最好的朋友,不過他已經為國捐軀了,他的精神也將因此而永垂不休,所以你也不要太過傷心難過。」

「是啊!水源,他是光榮殉職的,功在黨國,誰都不會忘記他的壯烈犧牲的。」

蔡亦將軍和吳凡業少校為了安撫他而說出許多撫慰人心的話,但始終沒有一句話能夠飄進他的心裡,他把心房的門關閉起來,躲在裡頭安靜的回憶著與陳火木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從軍官室搖搖晃晃的走出來,迷迷糊糊的來到指揮所後面的樹下,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陳火木的地方。他的心情被一種酸酸澀澀的強烈酸楚支配著,一股嗆鼻的酸味從他的心底冒出來,隨著血液的自然循環在體內川流不息的到處遊走,他的眼眶慢慢轉紅了,熱熱的水氣在眼底凝聚成一股激流,然後順著他臉上的骨幹滑落下來。他抬頭用已經模糊的視線望向深不可測的黑暗天空,夜景和昨夜相仿,依然是一個既無星辰又無明月只有一片黑漆的天幕,一股濃厚的悲切哀戚感牢牢的抓住他,他不禁悲從中來的對著夜空傷痛難抑的呼嚎:「阿木~你回來啊!你這個傻瓜,沒事去接甚麼任務...你給我回來啊!你回來....」哀鳴切切的呼喚聲一陣比一陣悲苦難當,那淒涼的呼喚在樹林間低迴不去,最後被一望無際的黑夜吞噬。

「宏仔還那麼小,你走了要他怎麼辦啊!.....」在他一聲聲的呼號召喚下,天空忽然烏雲密佈,不久即下起急雨,斗大的雨點重重的襲擊著他,他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身上的衣服在轉瞬間被劇烈的雨勢吞沒。

他的風濕意外的沒有發作。也或許早已經發作過了,只不過他因為太過傷痛而沒有察覺出身體的警訊而已。阿木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已經是個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他該如何將這個訊息帶給宏仔?還是繼續隱瞞不說?宏仔的年紀還那麼小,可憐他從小就沒有媽媽,現在父親又走了,以後教他孤伶伶的如何是好?他終於掩面低低的啜泣起來,為自己的無能與無力哭泣,為陳火木哀哭,更為了小宏仔失去雙親而哭。

自從陳火木為國犧牲後,他發覺同袍老是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偷偷看他,當著他的面前總是一句話都不說,他一轉身大伙又聚集在他背後竊竊私語起來。過去和他有說有笑的那些伙伴也不再靠近他,明顯的選擇和他畫清界限或是保持距離,就連用餐的時候他坐的那張桌子也只有他自己一人,誰都不想靠過來。

大家都在排擠他,他感覺得出來,只是不懂為甚麼。他獨自用餐,孤獨的在軍營中走動,不管去哪兒都是一個人,沒有任何人想和他說話,一群熱鬧的交誼只要他靠近所有的人就自動向四面八方撤離了,彷彿他一顆危險的未爆彈似的,誰都不敢接近他。

罷了!他們不想理會他那就別理會,反正他自覺問心無愧就行了。如果時光能夠逆轉倒流,他何嘗不想從容赴義,像這樣苟且偷安的繼續賴活著,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場痛苦的折磨啊!他默默的收拾行囊,準備休假返家,他過去從來沒有一次害怕休假,總是懷著興高采烈的心情返鄉,而現在只要提起家他的心情就越發沉重起來。想逃避也無從逃避起,他終究必須回家面對宏仔。今天是宏仔滿五歲的生日,他還只是個甚麼都不懂的孩子而已,火木的死訊教他如何開得了口?要是今天死的是他自己,那就甚麼事都沒有了,他傷痛的想,內心一時千頭萬緒,卻始終逃不開一個悲字。

十點不到他就離營了,但他沒有直奔家園,反而搭車來到久違的台北街頭。他獨自在街頭漫無目的走著,沒有既定的行程,也沒有所謂的方向,只是單純的等待時間通過而已。台北的街頭人潮疏落,偶而像簇擁而上的魚群般流過來,稀疏的商店裡散佈著零星的人群,一臉無奈的流向前方。

擦的光亮透明的玻璃櫥窗映著他滄桑的臉孔,雜亂分歧的眉毛,無神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困頓的鼻子和乾扁的嘴唇,這張臉真的是他的嗎?為甚麼他卻感到如此陌生?三十五歲,不正是雄心萬丈壯碩之年,為甚麼他竟像個歷經滄桑的老人似的生命佈滿灰色與陰沈?他一直瞪著櫥窗上的臉龐,忽然覺得那根本是一張從來沒見過的別人的臉,也或者只是一抹誰都不認識的孤獨的影子而已?

他從未覺得如此孤單過,彷彿被人遺棄在早已荒蕪而乾涸的廢棄古井裡,沒有誰肯丟下繩子或是伸手救他出來,想逃出去就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努力向上爬。可惜他太累了,動也不想動,就讓他留在井底自生自滅吧!他孤絕的想。一路上他與許許多多的陌生人交錯而過,有親熱的挽著手正處於熱戀中的情侶,有媽媽或是爸爸帶著孩子出門閒逛的,也有的是兄弟姐妹共同出遊,朋友聯盟的也不少,上司帶著下屬也大有人在,像他這樣一個人的也有,各式各樣的人混雜其中,簡直就是被縮小燈照過的完整社會的縮小版。

太陽在巨大的建築物上緩慢的向上爬升,金燦的陽光順著建物的表皮均勻揮灑,把陳舊的磁磚替換上燦爛的金衣,斑剝的外表在一瞬間已營造出金碧輝煌的磅礡氣勢。涼爽的風舒服的吹撫著,倒映在牆面上的樹的影子不自覺的搖曳生姿,好像立刻就會有神仙從裡頭走出來似的。他的影子被刻劃進斑剝的牆面上,因為被陽光拉長而呈現出扭曲變形的影子看起來似乎特別孤獨。

陽光把人們的影子投射在浴著金光的路面上,像包袱似的馱負在背後,沉重的負擔讓人不知不覺的彎腰駝背起來。腳跟沈甸甸的,在遲緩的動作中感覺得出吃力和虛弱,幾乎是離地幾寸就立刻無力的貼回去地面。那一雙雙筆直射向前方的眼睛裡看不見一絲光彩,既沒有祈盼也沒有渴望,既不覺得悲傷也不會感到難過,只是單純的失落了甚麼。像一具具來不及為它裝進心臟的木偶,一樣會走會跳,只是沒有心而已。或許它們也曾經擁有心,只不過某一天忽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等到發現時已經找不回來,甚至連遺留在哪裡也都記不得了。

瞇起眼看著光輝耀眼的天際,太陽正一點一點的向後退縮,影子看起來似乎比先前更加模糊,深沉的哀愁把人們的軀殼細細的包覆起來,只是不知道是為了保護這一個個的個體,還是為了阻隔彼此。被哀愁包覆的人們從他身邊走過,低低切切的交談聲在背後拖曳著,穿過空氣像往前流逝而去。

從街頭走到街尾,交錯而過的人群並沒有帶給他任何溫暖,腳步依然沉重,心情也依然低落,一個念頭無預警的竄入他腦海:明天他是不是要繼續這樣逃避下去?今天過去還有明天,明天過去還有後天,那他究竟要逃避哪一天哪一年心中的枷鎖才能真正的卸下?柔柔暖暖的風吹入他的心房,心情豁然開朗,走過茫漠無知後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甩甩頭,他開始轉身往回走,因為方向相反還因此撞上其他路人,他一一道歉後又繼續逆向走起來,畢竟逃避絕對不是處理事情最好的方法,所以他決心回去勇敢的面對一切,無論前方有甚麼在等他,他都不再遲疑也不再感到害怕,只要忍住一時,這世界上沒甚麼過不去的,他打直腰桿挺直背後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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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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