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第二天中午過後李水源就準時回部隊報到，離出任務的時間尚有四小時，他的Ｂ－２６偵察機預定於下午五點起飛參與【知更鳥計劃】，直接深入大陸淅、江沿海一帶執行任務。他之前就曾經聽說過任務非常危險，因為飛機本身並未配置任何武器，萬一碰上大陸的敵機時，也只能憑藉著電子設備和精湛的飛行技術逃脫，為了避免被共方發現而遭到擊落，飛機往往都是利用夜幕做為掩護，按照最低安全高度標準，採１００－２００米低空飛行，以躲避敵人各種電子偵察。在夜幕低垂時出任務原本就險象環生，有時為了躲避雷達的偵測，甚至還得壓低在３０米左右以近乎貼地的方式進行飛行，更是驚險萬分，所以每次出勤回來就好像死了一次又重新活過來似的。

他不怕死，能為國捐軀他雖死猶榮。他今天出門甚至還是和往常一樣，只是簡單的揮手示意，既沒說出任何感性的話，也沒有當場痛哭流涕，不過他的心情卻是一點也輕鬆不起來。雖然以他和陳火木的交情和瞭解，他深深明白只要他的死訊傳來，陳火木必定義不容辭的一肩扛起照顧他家眷的責任，只是．．．．他多麼渴望這份責任是由他自己來扛，而不是交由摯友代勞。人，死後要去的究竟是一個甚麼樣的世界？是否真有一種叫做靈魂的物質？如果有，那就讓他的靈魂化為無形的空氣從此圍繞在他家人身邊。

死前倒數四小時，他能做些甚麼？想做甚麼？有甚麼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嗎？是否．．．該寫封遺書留下，就算當成一個紀念也好？他仔細的想了一想，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認真去思考一件事，他的頭隱隱作痛。過了五分鐘後，他開始在紙上落筆。

給爸、媽、阿桃、阿木、小霖、宏仔和甜甜：

當你們看見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人間了。

不過不要難過，我並沒有離開你們，我一直都在你們身邊，和以前一樣的陪著你們長大變老，未來也會這麼的繼續下去。

好好保重，記得讓我安心。　源　草

短簡寫完了，他的心情仍然懸在半空，並不覺得特別難過，只不過不怎麼舒坦而已，就像好不容易爬到竹竿頂端卻忘了該怎麼下來似的，那樣的心情。紙上只有短短的幾行字而已，他卻專注的一路盯梢，時間長的幾乎可以看完一部長篇小說。

窗外的榕樹被逐漸西沉的太陽淡淡的投映在桌面上婆娑起舞，明亮的藍天被一抹淡淡的灰色慢慢濡染開來，遠處的天際還殘留著夕暮餘暉的光影，緩緩在夜幕的蠶食鯨吞中終於完全消失不見。該走了。他知道時間已經迫近，手錶的功能完全用不著只要透過天色的明顯轉暗就能察覺出來，他該走了。重重的甩甩頭，他的眼神已多了一抹慷慨就義的堅定，這是他身為一個軍人及子民至高無上的榮耀，他的嘴角不禁浮現出微笑，那溫厚的笑容彷彿正在擁抱著鋪著祥瑞的藍色天空一般，心情逐漸溫暖起來。

他大步的融入黑幕的餘韻中，任暗淡的天色包覆著他獨立而孤傲的背脊，穿過鋪著黃土的操場，身體被尖銳的樹影切割成無數碎片。清風習習，輕輕吹撫著樹木的枝椏，似乎正試著安撫它們不安的心，也或許是在哄它們入睡。低低的鳥鳴聲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梢頭響著，他抬頭循聲凝望，卻只捕捉到一些無謂的樹影而已。收回目光，打直了背，他毫不遲疑的踏進指揮官室剛毅堅實的地板上，一進門他就立刻把雙腿靠攏雙手貼在腿的兩側採標準的立正姿勢，然後鏗鏘有力的自動報上姓名及編號：「蝙蝠中隊隊員編號０７１３５李水源報到。」

蔡亦將軍從埋首的檔案中抬起頭來，略覺詫異的望著他問：「李水源，你怎麼現在回來報到了？」

「我來等候出動的最後指示。」李水源堅定的目光往正前方水平的望出去，並沒有看向任何人。

「出動？」蔡亦將軍奇怪的停下手邊的動作說：「你的任務前天就已經取消了，我請陳火木親自通知你的，怎麼你沒收到口頭指示嗎？」

「沒～」李水源心頭老大不舒坦，卻不是因為陳火木並未確實的傳達訊息，而是覺得整件事裡面有些甚麼不尋常的氣息似的，雖然還不清楚那不尋常的氣息來自何處。

「不要緊！我現在告訴你也一樣。你的任務已經取消了，你回寢室休息吧！」蔡亦將軍用筆尖頂著下顎說，把視線拉到他的臉上仔細看了一會兒就低下頭繼續埋首檔案，單方面主動的結束話題。

李水源囁嚅著唇似乎想說話，但因為想不出自己想問甚麼而作罷，停頓了一下後，他做了一個立正的動作，右手舉起來放在太陽穴的地方向依然埋頭苦幹的蔡亦將軍行了個軍禮後，終於離開指揮室走回寢室。

前腳才剛剛踏入寢室，一股難聞的氣味立刻撲鼻而來，那是汗水、體味、狐臭味、花香、樹木淡淡的清香、空氣停滯的悶騷味、煙味及晚餐的食物香氣的融合，簡直是所有氣味的大熔爐，而混合後產生的新氣味更是令人不敢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