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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20 22:04:17瀏覽2968|回應13|推薦16 | |
這幾天,日本政府救災不力的情況已完全暴露出來;在此情況下,日本災民仍然堅守秩序,就格外令人刮目相看了。
昨天有一個朋友與我聊天,他說他從來不喜歡日本人,但日本人這在這次震災中所顯現出的教養,不得不令人敬佩。我想了一下,回答他說,我跟你不一樣,我對日本人,就像我對美國人、或其他外國人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惡,但我並不想因為日本人在震災中的「守秩序」而這麼快地敬佩他們。
朋友聽了很訝異,他說,你不覺得他們至少很有教養嗎?
我說,我承認他們很守秩序,但「守秩序」只是一種好習慣,未必可以稱得上是有教養,更不能稱作是有「道德修養」。
朋友聽了覺得很奇怪,於是我以我對中國哲學的了解,來解釋給他聽。
我說,任何一群人生活在一起,經長久的磨合,會產生一種對大家都有利的生活的模式,可稱之為「習慣」或「禮俗」,人們從小被訓練成要遵守他們,願意遵守的就是乖孩子,不遵守的就是不乖。你知道什麼有人不願遵守?那是因為這必然會犧牲個人的自由。然而人們還是選擇要遵守了,那只有兩個原因:一是發現這樣做其實對人對己都是最有利的,所以他們願意犧牲一點自由;這叫做「智」。另一個則是發現這樣做有助於表達人與人間的善意,使我們的生活得到一種相互傳達關愛、彼此通情達意的和樂;因此他們也願意犧牲一點自由,這叫做「仁」。而這種自覺之下的秩序,就叫做「禮」。若沒有這兩種自覺,而只是被訓練成只敢守秩序而不敢不守秩序,那只能說是「訓練有素」,只是一種習慣,在個人而言,無所謂好壞;坦白說,還有一點可悲,因為他們把「犧牲自由」內化到自己生命之中,其實就是屈服於某種無形的壓力,那還不可悲嗎?試想,一個絕對服從老師而從不敢有自己意見的孩子,他雖然很乖,但你會認為他是個有出息的好孩子嗎?
朋友聽了,也想了一想,微微一笑,說,你還說你對日本沒成見,我看你成見很深啊!你難道看不出來,以日本今天在各方面的表現,怎麼可能是沒有創見的乖乖牌?當然是屬於前二者,怎麼可能是最後面那個?
我說,未必。你知道我們在生活之中,有所謂的「常」與「變」。在正常情況下,大家都應該守法有禮,這叫「常」。但在非常情況下,在特殊情況下,就不能再拘常規常法了,必須有所權變。「知常守禮」與「通權達變」,向來是傳統中國文化非常重視的課題啊!你看這次日本災變,災民接受媒體訪問,仍然輕聲細語;在災區的行動,仍然彬彬有禮。你不覺得如果他們面對媒體能大聲疾呼、能眾人聚集在媒體鏡頭前大聲抗議,大聲說出自己的處境,日本政府的救災動作是否會快一點?非災區的民眾是否會因此而更激動一些,給政府更大的壓力,或自己動起來展開救援?如果災民中的青壯者,不再是那麼斯文有禮,不再那麼默默排隊領東西,而是生龍活虎的動起來,主動來分發物資、來幫助老幼,那麼,也許災區的秩序會亂一點,但會很有生氣;也許有人從中混水摸魚,那也比災區一片安靜、一片死寂,要好的多啊!
朋友想了想說,那你的意思是,像我們九二一時,災區人來人往,吵吵鬧鬧的;真正熱心的當然很多,但也有很多人雖然是開車送來救災物資,但也順便來「觀光」,滿足了好奇心而去。善良的災民當然也很多,但也不少還是很無禮的,人家來幫你還嫌這嫌那,挑三揀四或不需要也多拿,…你認為這樣也比日本好?
我笑了,我說,是的。至少這樣災區沒人餓死,沒人在街邊水溝中找東西吃,看到媒體記者還一臉羞愧。這種景象,太荒謬了。你知道,台灣是個移民社會,民風本來就比較「野」一點,大家都喜歡一個「爽」字。雖然粗鄙,但確實是充滿生命的野性、活力、與靈活的韌性的。當然,最好是「文質彬彬」,不過於文雅,也不過於粗野;或者是「該文雅時文雅,該粗野時粗野」,這才是中庸之道嘛。但你知道嗎?如果不能達到中庸之道,孔子是寧可要「野」而不要「文」的。
朋友聽了嚇了一跳,有這種事?孔老夫子不是最講斯文的了?
我說,孔子說「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這話詳細的意思我們先不講,反正就是不得中庸而行時,孔子認為「野」所代表的生命元氣更重要。我們念書時都念過論語,可是你沒這個印象,對吧?哈哈!那因為我們考試都只知道死背解釋,把《論語》都講呆了。
朋友知道跟我講孔子,他一定是講不過的,於是另起爐灶。他說:那台灣各界都推崇日本,你可以說是台灣人本來就「哈日」,但中國大陸也很多人都推崇日本啊,你怎麼說?
我說,嚴肅的說,我以為台灣並非純粹的「哈日」,這裡面有點複雜。你想想,如果台灣人真的覺得與日本人很親,喜歡日本人;那現在日本災民在受苦,日本政府救援不及格,那我們是不是一方面同情災民,一方面責備日本政府,兩方面的力度應該差不多,才合理啊。而現在,只片面的讚美日本人,但責備日本政府的力量卻很弱,這是什麼道理?格達費殺自己同胞,國際社會看不下去,今天出兵了。日本政府變相殺自己的同胞,大家卻連一聲譴責都不吭,你想他們關懷災民是真心的嗎?這其中,是不是有點蹊蹺?基本上有點自卑感在作祟。
至於中國大陸嘛,我真的不大了解,只能臆測一下。我想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接錯線」。就是很多人基本上是嫌國內同胞秩序不好,沒有教養,所以想借這次日本的例子來勉勵自己人。但他們把日本「非常」狀態下的情況與自己「正常」狀態下的情況連接,就有點不對頭了,缺乏說服人的邏輯,所以反彈也很大。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這可是我純粹的臆測啊,那就是,中國大陸上其實是有反日情緒的,但這反日情緒太高,大家覺得不理性;而這次日本出大事,媒體就很敏感的怕有人幸災樂禍,於是要壓制這種情緒,也怕自己不小心流露了這種情緒,所以要刻意先發制人找個理由來說日本好,顯示自己公正寬大。基本上,說到底,還是對自己內心深處的感情沒有自信,怕人看穿了,所以表面上要裝一下。但裝的永遠及不上真的,所以稱讚日本也就離了譜,太刻意,讓人反感了。
朋友說,我不知道你講得對不對,但我想,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大地震一來,全球矚目,日本又「限制採訪」,都是NHK的畫面,可以報導的實在不多;要填補新聞的空白啊!看人家受了災都這麼能排隊,來個機會教育吧,於是就這麼捧起來了。
我說也許是有這麼個偶然的因素。但也好,藉這個偶然因素,讓大家都有機會做一些深層次的反省,應是好事。基本上,兩岸畢竟同文同種,都有中國人善於自責反省的優點嘛。只是「自責」變成「責人」,好像誰搶先稱讚日本,就可與自己不守秩序不講文明的老鄉劃清界線,高人一等,這就不太好了,應該是互相勉勵嘛!
呵呵,朋友笑了。他說,你很會講道理啊!不過我看,你骨子裡還是反日的,你都與人家唱反調,說日本不好。難道日本都沒好處?你能不能說幾個日本的優點,來證明你不是反日的?
我說,可以。你知道嗎?有一個日本人叫益川敏英,他得到2008年的諾貝爾物理獎。這小子完全不會講英文,也不會其他外語。他是以日文在頒獎典禮上發表感言。去領獎也是他第一次出國。他完全靠讀日文書籍,寫日文的論文,就可以得到諾貝爾物理獎。你想這事有可能在我們台灣或大陸發生嗎?人家日本人,非常重視翻譯,第一流的學者也用日文寫第一流的世界級教科書,讓美國人去把他翻成英文。而我們呢?大陸我不清楚,但是台灣,大學用英文教科書用了六十年了。這代表什麼意思你知道嗎?這代表我們自己沒有能力教育我們的子弟,而是要靠外國人來幫我們教下一代。當初民窮國弱,還猶可說;現在台灣平均國民所得已進入已開發國家之林了,反而變本加厲,要在大學推廣用英文授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撇開民族尊嚴不說,這什麼意思?這表示我們一個與美國同樣資質的學生,要分出很多時間來學英文,而人家卻不用花時間來學中文,這樣你能贏過人家嗎?誰規定物理天才、數學天才、化學天才、哲學天才…就一定要英文好?你這樣不是自設不相干的門檻來限制自己人嗎?今天第一流論文都要用英文發表,第二流的才用中文,這代表什麼?這代表我們自己所培育出的最優秀人才,他的研究成果,卻是貢獻給英語世界,而不是給自己的國人同胞。天下有這個理嗎?我們當世界次等人當得很過癮,永遠樂於唯英文世界馬首是瞻,這是不犯賤嗎?人家日本人非常重視翻譯,能用日文培育出第一流的人才,第一流人才也用日文著作來回饋自己的同胞,而我們中國人卻不行;比起日本,能不慚愧嗎?
朋友笑了。他說,我知道你英文不行。你這樣發牢騷,如果引你年輕人不願意學外語,你可要負責了。
我答,老實說,我從來不反對讓人學英文,而且我希望有興趣、有能力的人,要學得非常好,把翻譯搞好。有興趣的人學英文,事半而功倍,好好培育他們,把翻譯做好。像現在這樣「全民發瘋學英語」,一大堆人花了一大堆時間,事倍而功半,學出來半生不熟沒用的英文,艱深的英文著作一樣不懂,普通的英文著作那中文的也有,這樣的英文有什麼用?浪費多少社會成本?我希望我們的英語教育有戰略規劃,在不久的將來,二十年吧,能讓我們的子弟,把外語變成必選,而非主科,一如今天的美國。我希望到那時候,我們學英文的人口比例,與美國學中文的人口比例約略相等,這樣才是真正的大國崛起。我們一定要重視翻譯,要重視中文的教科書編寫,要重視中文的學術著作。必須有中文的世界第一流學術刊物。我們不要當世界霸權,我們也不要求用中文去籠罩世界,但我們一定要與歐美各國並駕齊驅,平等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
朋友不語。多年交情,他今天才發現,這個看來外表非常恭順有禮,完全像是個乖乖牌的朋友,內心其實很叛逆呢。我看出他的心思,跟他說,這叫「順而逆」。外表形跡可以順,內在自我則必須堅持獨立自主,絕不順從流俗也。不造反,但也絕不屈從。哈哈,相視而笑,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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