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到十

你說再見需要數字當襯樂

停頓是一

轉身是二

提步是三

躊躇是四

回首是五

平衡是六

抬眼是七

蹙眉是八

發現你已走遠是九

數到十

我已開始跑

跑過午後有點長的好漢坡

那時我還沒那麼容易喘

心跳如鼓因為搞不清

一階一階的梯

是往前

還是向後

那是一

你省略一

直接跨兩步

然後停

站在高階觀察我的一步一步

視線展開等同邀請

我的慢從一開始

記得微微笑了笑

卻不敢張口

怕一開嘴

心會蹦上你的手

賴著不走

杜鵑是春日裡的光

眼睛感覺暗的時候

就愛往光裡探

然後輕數一、二、三

二被你佔了

我把三綴滿沿途的紅的白的粉

用葉片睜眨的花間餘光

清洗被攪亂的視線

你還在嗎？

你說杜鵑一路延伸到山下

那裏有四

坡堤很近

浪聲狡猾有時聽不清

兩人四腳

你手上有廟前阿婆販賣的現切鳳梨沾梅粉

酸甜從你的指尖直抵我的心

一二三四

我們並排走在人煙縹緲的淡水河堤邊

歇歇腳吧日頭偏西

河墩不高正好符合小腿的長度

盪呀盪啊

怎麼突然夕陽就閃了星光照耀

我們錯過了夕照

斜斜的影子映在水波上

那裏有街燈

一條兩條三四五條

影子有話

夜已垂

是夜太早還是日偷懶

腕上時針被秒針追了好一陣子

你說該走了嗎車不好等

市集已過濕漉的柏油路有剛剛刷洗過肥皂的白波

泡沫穿過鞋底蜿蜒入溝

我穿英國旗面的平底包鞋

彷彿張開嘴貪婪地吸吮

夜在六與七之間徘徊

以為還早其實不了

宵禁定格我得在十之前歸巢

七是蜿蜒的路爬在一開始的心田

顛簸是歸途

你走回你的窩居小室

我馳返我的棲息暖枝

街燈伴路

你是否跟我一樣

在心中數著一二三四

五六七

數到哪兒了呢那一年

數到了我們開始密集地走

路若窄

你在前引著

背過一隻手

八

是你踏步的腳印我把手疊上去時眼睛突然映到的圖騰

路略寬了之後

我把疊上的手藏到你的臂彎

從左後方一小步的距離

順著你的八

愈挨愈近

我們太忙著說話

以致數數總被擱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抓著話口子遊來盪去

你笑彎了眉我噘起了嘴

九是最遠的距離也最黏

我把驚怕當成撒嬌

你將銅板叮咚的聲音化成安眠曲

要斷線了你說

妳先掛

不

你先

嘟嘟嘟嘟

話筒等煩了搶先一步

你掏掏口袋還有銅板

又撥過來時喚一聲喂

把夜叫醒

於是我們就醒著

一晃寒暑都過了

還醒

醒著冷醒著熱

醒著把身子凍著醒著任汗水滲透

那是最接近生命高處的交會了

我輕輕呼出一口十

氣不足

不足以把你推到更遠處

於是轉彎了

總有你的側臉堅毅的面

我把頭髮剪了又留長

你的手指最愛滑在髮尾想像一把梳

終於是了

你走你的北面

我往我的西

夕陽西下時也許我們會同時抬頭

看見那一年錯過的餘暉霞光

原來那麼美

我從一數到十

你在十的前頭往左後方

輕輕地

瞥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