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大標題，往日在企業裡，每逢歲末年初，總要幫老闆擬幾篇這樣的文字，以便在股東會裡給股東們交代。

當人們慣用智慧型手機紀錄生活時，那一張張隨意拍隨處存隨時傳的照片，讓相干與不相干的人介入自己的生活，在畫面裡用各自的方式體會拍攝者有意無意傳遞的訊息。

照片氾濫了，生活中的細節是被模糊化了，還是透過科技而精緻化？

或許，拍照與分享的過程，只是想傳遞一種存在的感覺，存在於歡樂中、存在於感動裡，存在於說與不說之間，存在於懂與不懂之際。

我看照片，看我總愛在場合裡拿出手機拍照留住的畫面，絕大部分，我想留住一種感覺，也許真實、也許只是期待，那是一種歡樂的，或者僅只是一種能夠讓自己繼續往前的感覺。

夏天之前，生活規律，時間隱約被限在短期內進行，遵循著打卡的步調，隨著母親的病況按部就班緩步挪移，未來與其說遙遠，不如說不想預期，那些曾經擺明了的後來預測，被我們挪在今日之後，過每一天，度每一刻，成為陪伴母親最後半年的寫照。

照片告訴我，即便在強大的不確定因素中，生活依然穿插著許多伴隨著憂慮往前進的細節，出遊、健行、過節、聚會、上課、閱讀，包括為成長中的孩子配置的牽掛與擔心，我們的心同時被許多線引著，前後左右，每一條線用它們的需求與自己對它們的渴望相互拉扯，直到母親的狀況底定，眾線歸流，雙手一束，時間只在住家與醫院間擺盪，母親在我們的陪伴下，走完過短但是減低遺憾的一生。

照片裡，母親的身影近無，但是與母親相關的人與活動，告訴我時間怎麼經過。

接著是父親，母親還在的時刻，即便都在醫院裡，父親往來家與病房，停留的時間或許不長，心是有依的，父親如同孩子，看著母親即便只是躺著、睡著，都能得到安慰；母親走後，父親慢慢體會家空了的感覺，那滋味有時排山倒海，有時悄然無聲，總是帶來浩瀚的寂寞與孤單，讓淚潰堤。

我們花了許多心力照顧與關懷父親的獨居生活，照片裡寫滿了每一次與父親相聚時刻意營造的溫馨與暖意，想說服自己將片刻的歡愉拉成永恆，父親將會在人去樓空的房子裡，繼續淺嚐家人離去後逐漸淡去的歡喜滋味，感受空間變大之後，正在轉涼的曾有親人陪伴的熱絡溫度。

其實很難。

我瀏覽一張一張與父親合影的照片，親暱的、甜美的、歡喜的、熱鬧的，深深明白那都是短暫的。

那麼，照片傳遞了甚麼呢？

如同之前所寫，那是一種自我催眠的動作，我們寫下每一次的歡愉，彷彿告訴自己，你努力了，你盡力了，你，試了。

生活裡最深沉的體會，不能只透過照片，我在每一次父親因思念、因寂寞而傷心流淚時，一邊安慰一邊細哄，一邊心裡也在思索，生活必須經過一定的苦，才能明白甜的層次，我們都在傷心中堅強，我們也在不捨中壯大，那些充斥在生活中的無奈與悲情，必須透過真正面對它之後，才能成為力量，不再肆無忌憚地於生活縫隙中驚擾、牽絆你。

說與自己容易，說與至親長輩，談何容易？

照片裡自然有許多孩子的畫面，從曾經是個孩子的自己走來，面對自己的孩子，我們或多或少夾帶著自己的年少印象。關於祝福、起於擔心，體會驚喜、舔拭傷心，書寫孩子的畫面總是甜美的，看著成長中的骨肉用他們獨特的方式伸展與揚翅，那是我們所陌生的，卻也是最容易感動流淚的。

生命奇妙在此，人生消長自然，在爬高時費力但是充滿成就感，在登峰時滿足卻隱藏無常意，往下走時，腳步若不穩便將淪為用溜的、以翻滾的，幸運者，還能沿路欣賞各色風景，享受俯瞰的景觀，享受最視野最豐富、舉步最輕巧的路徑。

寫長輩，看他們因家人的親近而歡喜，讀晚輩，想他們正在為了離家而準備，去年一整年，因為母親的事，我更能體會生命長短沒有準則，我也在許多小過場裡低聲自問也問蒼天，會不會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因為這樣的思維發酵，我經常在許多時刻自問自答，有沒有做好最後一天的準備？

健行、爬山、閱讀、聚會、書寫，許多舉動在於說明自己的疑問，如果可能，我想盡我所能，為家人留置最無擾的生活，希望他們不會因為我的不在，讓生活失去太多秩序，不會因為我的疏忽，遺漏太多精采。

照片裡有許多親近山林的照片，我在照片裡面紅耳赤，體會呼吸費力但很努力的感覺；我在照片裡精神，我讓自己看來很為自己的健康加油努力，我深愛我的家人，得先從照顧自己的肉體開始做起。

當然，我更明白，沒有健康的心，空有強壯的肉體，人生也是灰的。

我勤於與好友聚會，樂於在聚會裡分享，我努力在每一次的交流中透過讚嘆每一個人的獨特與風采，讓心開，讓能量來。

照片裡有上課的照片，有讀書會的照片，有朋友幫我慶生為我祝賀的照片，也有我在校園裡說故事凝神專注的照片，我看見自己的存在，透過照片裡的場景變換，我感覺生的力量如此強大，那些在我的生命裡曾努力營造的畫面，說明我的2013年。

最多的照片，是山林與花草。

那些兀自美好的畫面，讓我在每一個照面裡，感嘆生命的奇妙。

珍惜能看見能聽到的美好，而最想感謝的是，我具備能在那樣的美好裡歡愉的能力，我所捕捉的花也許不是最美，我所望見的雲也許不是最輕盈，我所親近的山也許不是最壯麗，但是我所樂於相處的人、我所樂於接受的事，助我於跨越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內心充滿歡喜與渴望。

我的2013年留在照片裡，透過笑臉盈盈，連結熱力四射，山高水長、鳥語花香，那是我用生命熱擁的一年，悲喜交錯，能量滿溢，延續我的2014年，與往後的每一天、每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