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蔡英文政府主導的國民年金委員會，拋出「教師教到65歲才能領退休金」一事。國小老師我是不知道，但是以國中老師來說...在下斷言之前，我先把自己親身經歷的一些事情寫出來，大家再來判斷該不該讓60歲以上的人擔任國中教師吧。

      上一篇我的教育路中提到，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到花蓮教書，落腳的地方還是花蓮縣南區的玉里(跟台南市緯度相當)。第一年，我這個菜鳥老師也犯了很多教學的錯誤，例如教學進度控制不佳、段考考題出太難導致全校第一名的學生從此賭氣不聽我上課等，因此，對於新進教師與偏鄉教師的晉用制度，我也有些看法，日後再一一說明。感受很深的，是學生的讀書風氣，確實跟我這個從小就在台北長大的窮孩子差很多，因為覺得自己是偏鄉，讀書一定競爭不過都市地區的學生，所以大家對讀書普遍興趣缺缺；教師群們也因為家長與學生對於生學期望低，所以樂的輕鬆，上課態度很輕鬆，課堂氣氛很活潑，不過有沒有學會課程內容是另一回事了。

      因為是號稱「玉里地區三十年來第一位從台灣師大畢業，願意分發來的正式地理科教師」，所以第一年學校就把許多國三班級的地理科交給我上，也因此沒有當導師。我非常驚訝的是這裏的國三(現在叫作九年級了)學生沒有針對即將來的學測，作一絲一毫的補強。模擬考雖然有，但是隨之而來的複習、講解等，一概付之闕如。當年為了升學，台北的國中還有夜間班與假日班，這裡也沒有。我曾經問過這裡的前輩，前輩說有調查過，但是沒有家長願意學校開設類似的補強班，當然也不願意繳錢買復習用的試卷或講義。第二年，我直接到教務處說明自己想接國三班級，任何一班都可以。當時教務主任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到現在還印象深刻。我為什麼要放棄輕鬆的專任教師職位，主動接俗稱「後母班」的國三班級？因為我想靠自己的雙手驗證，是不是偏鄉學生就沒辦法在升學上與都會地區學生競爭？無法靠教育流動社會階級是不是偏鄉學生的宿命？我有沒有可能扭轉這樣的情形？這是很誘惑我的挑戰，也是我當年願意填花東地區為志願的理想，值得一試。

      我的第一個導師班，因為該班國二的導師退休了，也是我第一年唯二的的國二班級中的其中之一，所以班上的學生，我大致上都熟悉。當知道自己接任該班的導師時，在八月27返校日的時候，就宣布第二天全班到南安瀑布(我最推薦的台灣瀑布景點)烤肉班遊，錢我出，目的在於讓彼此更了解，不過我也有心理準備，帶學生出門，發生意外的風險是自己要擔，但當時32歲單身的我還算年輕，沒有考慮太多就做了。南安瀑布可以玩得很過癮，但是像這樣的遊憩場所，出入份子複雜，在整個過程中，我隱約覺得有幾個抽菸、嚼檳榔的年輕人一直盯著我的班級看，到下午快結束時，突然學生飛奔而來，告訴我說；「不好了，有人把阿翔帶走了！」我心知大事不妙，急忙趕到事件現場，只見兩個年輕人左右駕著我的學生，另一個人正在揮拳打學生，其他的男學生也陸續跟著我到場。我想是因為我這裡的人多吧？我們一到場，揮拳的人就停下來了，我因為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對方的底是甚麼，所以當場陪笑臉跟他說：「不管如何，他是我帶來的學生，我是玉里國中的老師，可以給個面子放人，大家來談談發生甚麼事情嗎？」之後發生的事情，至今歷歷在目：這個渾身酒氣，矮我快一個頭的男生，走過來用食指點著我的額頭說：「我給你面子，那誰給我面子？」說真的，如果這個舉動是我一人在場，我一定就出手打架了(莫忘我是海陸退伍)，但是想到這麼多學生在看，我忍了下來。這時班上的一個女生小琴趕到，大叫：「阿祿，你在幹甚麼？他是我的導師耶！」只見阿祿對著對著小琴大吼：「你幹嘛跟他(手指被駕著的阿翔)走得那麼近？」，接著小琴一陣拉扯把阿祿和他的兄弟帶離現場。阿翔是牧師的小孩，本來就很善良，看著他眼角的傷，我宣布今日活動到此為止，開車送他以及其他學生下山，途中阿翔表示家長一定會追問，但是請老師不用擔心，他一定不會說自己是被人打傷的，以減輕我的負擔。這位善良的學生現在克紹箕裘，接下父親的棒子當牧師了，我衷心感恩。

      開學後，小琴說動手打人的阿祿是她的男朋友，因為看她一整天和阿賢有說有笑的(咦？那怎麼被打的是阿翔？)所以叫兩個兄弟一起來，想打阿賢，沒想到兩個兄弟架錯人，她男朋友喝了酒也肖肖，先打了再說。之後恢復理性了，託小琴來向我與阿翔說對不起。當時我很生氣，叫小琴請她男朋友來校，有甚麼話，大家當面說，自己闖了禍，叫女朋友出來道歉算甚麼？我也打聽清楚了，這個阿祿是國中就中輟的學生，16歲，很愛喝酒，沒喝酒前都很正常，喝了酒後甚麼事情都敢做。但阿祿一直沒有來。

      從第一天接這個九年級班級開始，我就無償留晚自習與假日班，所有講義、考卷印製都由我出錢，我也負責講解。到了十一月某天，我正在辦公室改作業的時候，後方有個聲音說：「老師，請你出來一下。」當時我頭也沒回就說「好」，一起身，看到阿祿往辦公室門口走出去，背對著我，雙手拿著機車鎖，當下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想找我打架？我站在走廊上叫住他，說：「你找我做甚麼？有話這裡說。」他轉身回答：「為什麼小琴對你這麼好？提到你都一直處處維護？你是她甚麼人？」我回說：「我是她的導師。她為什麼維護我我怎麼知道？你這個男朋友是怎麼當的？」這時，他突然恨恨的說：「你走著瞧。」接著掉頭就走，我說：「你給我留下來！你打我學生的事情我還沒跟你算哩！」原來，同事宏德(180幾公分的彪形大漢)和其他男老師，聽到外面爭執聲，走出來看，站在我的後面，他看苗頭不對就跑了。

      隔年，我聽說阿祿入獄了。故意殺人罪。舊曆過年時，他在玉里火車站的小吃店前和兄弟們飲酒作樂，碰到一群從台東上來的不良少年，一言不合打架，阿祿「神勇的」拿刀把其中一人肚子剖開，並且把腸子拉出來，對方當場慘死，這是當時玉里很有名的新聞，但是因為仍未成年，所以只判刑7年半。

      問我怕不怕被殺的是我？當然不怕。以前是憑一股氣，現在則是看淡生死。如果沒有跟學生對決的氣魄，學生不尊敬老師是必然的。但是我現在也許可以，再過10年呢？當我過60歲，我一樣捨我其誰的出來面對學生與外人的挑釁時，會不會一樣有效呢？校園是社會的縮影，常必須在法律的力量介入前，做出斷然的作為來保障學生的安全，年老的我不怕死，只怕擋不住。在我的教書生涯，類似的情形出現過不只一次，我還有驗傷單，日後會說明。

      如果各位看完故事，請各位深思：國中教師其實也是高風險的行業，如果整天龜縮在學校的保護傘下，很難有積極的作為，但是如果從事其他積極性的教育活動，絕對能更貼近教育的理想境界，但是不可知的危險其實也不少，如果照現在政府規劃，55歲可退，但要等到65歲才可以領退休金，我想正常人都不可能忍受10年沒錢過日子的情形，到時候咬著牙教書，社會大眾真的要一群爺奶在國中擔任教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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