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要一直跟在我身邊，去做自己的事好不好？」

　　聽到老公滿臉無奈地開口，優子只能點點頭，默默的走回臥房。躺到床上，將本來敷在眼睛下方的眼膜移上，蓋住眼睛，已經快乾掉的眼膜，變得越來越濕潤，甚至滲出水來，流進了耳朵。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哭泣。因為老公根本不兇，沒有惡意，語氣很平和，措辭也很婉轉，是自己在他回家後，就不斷地在家裡轉來轉去，一下子到書房問東問西，一會兒到客廳摸來摸去，沒多久又跑到老公加班用的書桌旁探頭探腦，終於使他忍不住下逐客令。

　　可是，優子控制不了自己。三天前，老公才開始發燒，硬吃著感冒藥去軍營上班，撐到昨天告訴她燒退了，卻還加班到凌晨2、3點才回家，今早6點起床去開會，往上8、9點才到家，隨便地跟著她一起吃半個鐘頭的晚餐，到現在又窩在書房裡加班，回話聲音仍是啞的，神色眉頭依舊是皺的。

　　她心疼老公的操勞，卻沒法子幫他加班。滿滿的無力感驅使優子跑來跑去，一下問有沒有看醫生？過會兒問明天是不是還要開會？再等等又問工作完成了多少？心想自己或許可以幫他拿藥、或提醒上班時間之類的，但老公卻告訴優子：

　　「不用了，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懊惱自己的無用，蓋上被子，決定用睡覺忘記一切，但遠遠地聽到老公咳嗽聲時，她發現自己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婚前，優子一直很欣賞老公的認真。當時還是少尉的他，就展現出對負責事物的用心，不僅會在值班之餘學習新知、充實相關知能，還會去考技能證照、軍務研究所，努力上進的態度讓她相當欣賞，也因此覺得很有安全感。

　　結婚不到半年，老公便因為認真而被升職成輔導長。這升官在別人眼中看來是好事，在優子心中卻是一個痛，因為老公從此便不能像婚前那樣，日日陪伴自己，時時關心自己。即使假日跟她出去玩，依舊心繫公事，回家繼續熬夜加班，一次如此、兩次如此、每次都如此！這樣怎能玩得下去呢？心疼的優子怕老公硬撐，擔心他把熬得沒日沒夜的身體累壞，開始推託不需要假日出遠門玩，就算待在家裡也很舒適。

　　她本來以為，這樣至少老公可以多點時間休息，或許，也多點時間陪自己聊聊。

　　然而，事與願違，老公不但沒有多休息，還將時間全花在軍務上。無論是優子忙著做家事的時候、悠閒無事的時候，老公不是在軍營，就是在書房裡默默的工作，而她，只能自己找樂子，上網聊天、看電視電影、看雜誌小說，即使看了眼花腦疲，看到想睡，睡著了再起來，老公依舊在忙碌。

　　不知道為什麼，優子想起自己講過一句話：

　　「要是能確定兩個人在一起比自己一個人幸福的話，那我就會結婚了。」

　　當初老公給自己的承諾就是幸福，那時老公最常說的便是她心中的「第一」。

　　現在這樣，還算是幸福嗎？算是「第一」嗎？

　　翻來覆去，優子實在睡不著，又爬起床。濕透的眼膜在她起身瞬間便掉落地，就像已經沈到谷底的心緒，沾滿著叫做孤單的灰塵，怎麼清都清不掉。

　　於是，優子換上面膜，偽裝著在做臉，然後，走出臥室，轉往客廳。碩大的空間裡，容納著小小的她，優子靜悄悄地瞄一眼那隔著隱形門的書房，不敢再去打擾老公，只好坐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開啟電視，讓聲色畫面填補空虛的雙瞳。

　　轉來轉去，畫面裡說的精彩、演得興奮，但優子還是沒有任何感覺。看喜劇笑不出來，看電影融不進劇情，看新聞她依舊滿心悲傷，這時，電視裡新聞記者將麥克風交給一個胖胖的女人，開口：

　　「這位母親，聽說妳生了十二個小孩，」記者說：「在這個少子化的年代裡，妳竟然生養這麼多孩子，難道妳不會擔心自己的愛不夠孩子分嗎？」

　　這個母親慈愛地笑笑：「怎麼會不夠分呢？我的愛不是用除法去分的，而是用乘法的去乘的。」

　　看到這則新聞，優子生氣地「啪」一下把電視關掉。這怎麼可能呢？即使「愛」可以用「乘」的，「時間」也是「除」的。

　　那位母親跟其他人一樣，只擁有24小時，這時間分一分，每個孩子獲得的不會比他人多。

　　就像現在的老公，即使愛她依舊，但卻沒有時間撥給自己，只能泡在無窮無盡的公事中。

　　面膜又即將被淚水湮滅，優子趕快回房裡，省得淚水的嗚咽聲引起老公的注意。

　　再度躺回床上，似乎睡著了。優子看見自己，翻來翻去，翻到了美麗的天堂，四周飄著雲彩、盪著霞霧，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左喊、右叫，沒有其他人出現，沒有人理她，就是沒有人理她！

　　驚醒過來，瞠起酸痛的眼，一看，黑黑的床邊是空的，再一摸，老公的位置是冷的，轉頭，看往另一邊的夜鐘，上面的冷光儀版上，長針指著3，短針指著著9。

　　不曉得為什麼，她就這麼地凝視著鐘。

　　長針慢慢地往短針那裡靠攏，就像自己想貼在老公身上的心緒一樣，是那麼地努力、那麼地堅持，只是，不曉得是否能像長針那樣，最後終能與心愛的對象在一起？她忽然覺得，長針好幸福啊！因為它一天當中，一定有可以和短針交疊的時候……

　　那是多幸福的事呢？

　　優子知道一定有哪裡不對，因為眼淚又開始流。

　　像關不起來的水龍頭，浸濕枕頭，連床單也跟著越來越濕，逼得她起床，強迫自己上網找事做。但即使她去看笑話，紅著的眼睛，依然流著淚，就算她試著讀網路小說，但顫抖的心，卻讓螢幕上的字扭曲，歪來歪去的，根本讀不下去。當優子快崩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在google中鍵入「憂鬱症」三個字，還按下「自我測試」。

　　我常常覺得想哭 ---------------------------------------總是
　　我覺得心情不好----------------------------------------總是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總是
　　……

　　不斷地回答「總是」，讓優子猜測自己一定得了「憂鬱症」，沒錯，有病的是自己，不是老公。老公不抽煙、不喝酒、也不去聲色場所，他只是為了兩人的幸福在努力打拼，是不懂得體諒的自己無理取鬧，是自己不會打發時間所以亂覺得寂寞，一切都是她的錯、她沒用……

　　摀著眼、垂著頭，淚水順著手指縫，不斷地滑到桌面、流到鍵盤上，一點、一點，越積越多。優子開始擔心，要是這淚就此不停歇，該怎麼辦？會哭瞎眼嗎？不，她不想瞎，瞎了就看不到英俊的老公……

　　遠遠的，腳步聲接近，心頭一驚，她趕緊關上燈，關閉電腦，跑回床上，蒙起頭。

　　「老婆？」嘶啞的聲音在床邊響起，那是她親愛的老公，「怎麼了？」

　　老公一定知道自己剛剛醒來，但優子不想讓心愛的人知道自己軟弱，知道自己在哭，假裝睡覺，不吭聲，也不動。

　　「對不起啦，我最近真的是太忙了，剛剛不是有意兇妳的。」

　　不，你根本就沒有兇，錯的是我……

　　優子在心裡吶喊著，但什麼話卻都說不出口，不斷冒出來的只有淚水，永無止盡地一直流。

　　「我以後會多找時間陪妳。」

　　老公隔著棉被摸著她，那份溫暖穿透厚厚的被子，開始填入滿載寂寞的被褥中。

　　「不要哭了，這樣老公會心疼的。」

　　為什麼，她明明沒有哭出聲，裝得那麼好，老公為什麼知道？

　　「妳永遠是我的第一啊！」

　　淚水還是一直流。但這回優子不擔心了，因為她知道眼淚一定會停歇，只要老公和自己繼續在同個家庭中，就像時鐘裡的長短針一樣，只要在同個圓內，一定會有交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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