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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次世代II】第八章 血親
2017/03/10 11:01:21瀏覽240|回應0|推薦3

血濃於水,這句話在很多時候是真話,卻也在很多時候害慘了人。

對於流淌於體內的這樣東西,究竟能夠連結到多遙遠的地方?能夠追溯到多久遠的時光?

有些人想知道,有些人不想知道,有些人最好終其一生都不要知道。

 

 

從診所一路飛奔出來,直到踏進捷運車廂,柊的情緒總算稍微平復,便開始向室友解釋他這些時間以來所看到、聽到的東西,逐漸鋪出一條充滿疑問卻又清晰的路。

聽完這些話以後,夏常旭也同意,那位名為凜空的神祕女孩可能是解明一切的關鍵。

「柊?」打開孤兒院的門,宋慈心對於來訪者感到相當驚訝,對方從來不會不告知一聲就跑來的。

「請讓我跟凜空單獨談話,好嗎?我有急事想問她。」他急切地說,連禮貌招呼都省去。

「是……關於你們親生父母的事嗎?」宋慈心推測道,這位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算是吧。」

「好吧,她在走廊盡頭的房間,我會讓她的室友先不要去打擾。」

宋慈心半擔心地讓他們進房後,自己便退回大廳照顧其他孩子,好給他們一個安靜的空間。

院裡是八個幼童共用一間房,凜空就坐在最角落那張雙層床鋪的下鋪上,她的樣子跟柊上次見到她時相距甚遠──外表依然是幼童模樣,舉手投足間的稚氣卻消失無蹤。

她用相當沉穩的口氣說:「我的記憶幾乎恢復,就想你們也差不多該來了。如果你不來,我就得想辦法去找你們,這下省了不少功夫。」

柊和夏常旭分別在房裡不同張幼兒床坐下,柊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凜空,妳……到底是誰?」

「對於神使、以及其他六界中明白事理的人來說,我是神界判官的女兒,也就是他們時常稱呼的『神界巫女』。」她無視於夏常旭表現出的驚訝,將潔白的手指指向柊:「而對你來說,我是你同母異父的姐姐。」

同母?柊不禁皺起眉頭,難道凜空也是在冥界誕生的?他估算著像他這樣「不該誕生的生命」究竟能有多少,對方接下來的解釋卻馬上打消他的猜測。

「我們的母親生前是神界的神官,因為『神』的命令所以與我的父親結婚,隨後誕下了我。但這時我的父親已經被『神』剝奪了一切情感,母親無法接受這樣的婚姻,沒多久便自盡,成為冥界的巫女並邂逅你的父親。」她將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我自己則是被父親賦予了一個任務,轉生來到創界。」

她遺傳了判官如天秤一般衡量世間黑白對錯的能力,然而她的心並沒有如父親那樣被奪走,依然能感受到創界的人情冷暖,又因為任務性質使那些人生起伏格外痛心,她最終還是忍不住跟母親踏上了同一條自盡之路。

「妳父親怎麼能這樣對待妳?不、你們一家都不該被這樣對待。」柊義憤填膺地說,他認為生命就是生命,不該是工具。

「我不怪父親,他的心被奪走後就是『神』最忠誠的工具,他不會也不能反抗,只會思考最好的解答。」她淡然地回應,隨後看向夏常旭:「至於『神』是怎麼使用祂手邊的工具,我想這位神使比我更明白。」

夏常旭很快背誦了一遍,那已經深深刻印在他心裡的語句:「『切莫呼求主之名,吾等乃主之造物;且聽令、且行事,不問、且答。』」這是神使的行事準則,在神界沒有人不知道這條規矩。

「就連我都不能算是『神』直接的造物,但父親不一樣,他跟冥皇是經由『神』之手一起創造而出。同時,這也是一切的核心,是我現在為什麼在你眼前,是你為什麼會被所有因果糾纏而上的原因。」

凜空正準備繼續說明下去的時候,柊的電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打過來的人是林芸,他立刻將手機接通:「妳醒了嗎?」

『沒醒還能打給你嗎?蠢蛋。』林芸說道,口氣雖衝卻挾帶一絲鼻音,聽起來像剛剛哭過,『小咲跟我說你不曉得跑去哪了,她現在在我旁邊,除此以外沒有人能聽見通話,你老實說你幹什麼去了。』

柊雖然很想對那點哭腔提出疑問,但顧慮到正有許多人在聽著這通電話,他決定暫且當作沒發覺,轉而將凜空告訴他的事情向她敘述一遍。

『容我問個問題……』林芸聽完後,問道:『凜空,妳能告訴我吳忌丹到底是誰……是什麼嗎?』

凜空頷首:「我當然能,不過,我以為吳哥哥已經告訴妳了?」

『他沒有說得那麼直白,雖說我認為我的理解是正確的。』

「妳見過他了?」柊忍不住打岔,「妳到底為甚麼會在紀念公園那裡?」

林芸嘆了口氣,把她在散心途中遇見吳忌丹的經過說了出來,當然跳過了有關她昏倒前所見到的畫面:『根據我的猜測,吳忌丹是跟冉大哥差不多的存在。小咲見過冉大哥的姊妹,當事人親口坦承自己是時間的意識,而照吳忌丹對我說的話來看,他是「生命」的意識集合體。』

「『生命的意識』?」柊則還是不太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物品放久了會生靈,這點你該知道吧。』林芸忍不住說明,『顯然「時間」與「生命」這兩種模糊的概念也會生靈,冉大哥和他的手足是「時間」的化身,吳忌丹則是「生命」。』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總能這樣來去無蹤,無視時間與空間的阻隔,物理世界的規則當然限制不住如此存在。

「等等,讓你們聽見這些真的對嗎?」夏常旭皺起眉頭,負責追捕吳忌丹的他充分明白這份情報是何等秘辛,林芸也是理解這真相的重量才會受到足以影響身體的打擊。

「簡單來說,你們是被選上的人,一舉一動都會影響人類的命運,當然有權也需要知道這些。」凜空平靜地說出令通話中的四位人類都震驚不已的話,「冥皇的事情不過是前奏……所以現在的重點是,你們能好好度過這前奏。」

狄咲風鬱悶的聲音由話筒傳來:『太好了,被命運選上的人,又一次。』

「冥皇的動機到底是什麼?」柊追問道,剛剛被林芸的來電打斷,凜空沒能繼續說下去。

「他的動機就是我父親,一切都是因為父親。」她垂下眼簾,說起那陳年舊事。

判官與冥皇一同被『神』創造出來,他們一同成長,比任何兄弟姊妹、任何摯友甚至任何伴侶更加親近彼此,且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跟他們處境一樣的存在,即使在兩人各自就任判官與冥皇的職位後感情依然深厚。

那時的判官雖然看盡了世間險惡,但還算是個柔和明理的人;冥皇雖然時常被冥界日復一日的枯燥工作壓得精神萎靡,但還是個適度慰勞一下便能展開笑顏的天真孩子。

然而這一切都在『神』取走判官的心以後完全改變了。

「父親成為沒有心的道具,對冥皇來說形同死亡,他當然要報復這個殺死他至親的對象,哪怕這個對象是造出他們、造出所有的『主』。」凜空發出嘆息:「而你們,就是冥皇用來報復『神』的棋子。」

「我不懂我們能怎麼幫冥皇報復『神』?」柊知道自己一直在發問,但他沒辦法不問,這次事情莫名其妙的等級已經遠遠超過當初黧與曄忽然現身要他當什麼防衛人員,這可是世界規模的災難。

「抱歉,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吳哥哥沒有告訴我這部分的答案。」

「是他要你跟我們說這些。」這句話總算不是問句,他知道凜空是吳忌丹送過來的,而對方這麼做一定有理由。

「當年我在創界的身體死亡後靈魂被冥皇囚禁在零界,在我的意識幾乎要崩潰的時候,是吳哥哥把我帶了出來,我幫他轉達這些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報答。」

「妳被囚禁在零界?怎麼可能?除了防衛人員以外所有的事物在零界都會以高速歸乎於零!」夏常旭發出質疑,他知道他家人的存在不出半天就被吞噬無蹤。

「大概因為我是『神』的直接造物之子,並且我真正的身體仍活在神界,所以才能倖免這麼多年,但那對精神意識仍是可怕的折磨。」凜空看向異父的手足:「東方劍吏曾發覺藏在零界深處的我,並允諾要帶我出去,不過我估計在他辦到以前就被革職了。」

「就是因為這樣妳才一直要我帶你去見我的親生父親?」柊記得三次見到凜空,她總嘟囔著東方劍吏四字。

「他的聲音在虛無之中就像救贖。」她點點頭,「我之前記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很想見他,而你身上有他的氣息。」

『這樣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妳就是那個冉大哥提到從零界消失的東西。』林芸恍然大悟,『也可以合理推斷吳忌丹去過零界,而你們兩個的離去驚動了冥皇。』

「冥皇很希望我消失,可是他辦不到這點。」凜空直視著血親:「柊,作為你的半個姊姊,以及被那些大人物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過來人,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輸給這些把我們當成工具的人。」

在那瞬間,柊似乎在凜空身上看見一個幻象:一個黑眼圈濃厚、皮膚蒼白、傷痕累累的黑髮少女,正用無比悲傷的眼神望著他。眨眨眼,那個幻象消失無蹤,坐在他眼前的仍是那個幼童外貌的女孩,一臉平靜。

「我會盡力的。」他答應道,即便他心底其實不是很有把握。

對談告一段落,他們告別了希望暫時待在孤兒院休養的凜空,搭上通往住所的公車。路上,他們沒有交談,夏常旭明白對方需要時間沉澱……或許,他們四人都需要。

 

 

幾日後的下午,夏常旭為了挑幾本閒書而獨自來到光華商場的舊書店,雖然那裡現在的正式名稱是『光華數位新天地』,他還是比較喜歡舊式的稱呼,就如同他喜歡古舊的書本。

光華商場在成立之初賣的都是些舊書、錄影帶、甚至是曾經的禁書,在出版業逐漸沒落之間被古董、玉器、以及電子科技產品取代,到了現在已經被重建成一棟充斥著電器商店的大樓,成為類似東京秋葉原的存在,只剩下幾家舊書店仍留存其間。

當他結完帳抱著書本準備離去,一抬頭竟在電扶梯口巧遇一位預想之外的人物。

「狄咲風?」他喊出對方的名字,只見那人循聲轉過頭後面露驚訝,想來她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我來幫朋友買些電子材料……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這些東西,只是來跑腿。」咲風舉起手上的塑膠袋說,「你呢?」

「來買書。」他也伸手指向變得沉重的側背包。

「真難得碰見你時旁邊沒有芸或是東方柊……要來聊聊嗎?」她對他笑了笑。

「有何不可?」他並不是個愛聊天的人,但是他對這個人的印象並不壞,那種溫和白淨的氣息跟他的室友相當類似。

於是他們走出大樓,決定朝著最近的地標──華山文創園區走去,夏常旭在那裡看過幾場展覽,是個很適合散步交談的地方,累了也有餐廳能用餐歇息。

「東方柊最近狀況怎麼樣?」咲風首先開起話題。

「他最近很……安靜。」夏常旭斟酌了一下用詞,「我相信他還在整理思緒。」

柊這幾日的發言次數確實低落到連寡言的夏常旭都感到擔心的地步,常常在打掃與煮飯的時候走神,也沒去參加志工活動,大多時間都坐在房間內,雙手抱著胸沉思。

「正常反應,我也經歷過那種時期,」她聳聳肩,「雖然我當時的狀況幾乎沒有能讓我這樣靜靜思考的時間。」

「妳的經歷必定也相當可歎,能從妳的言行舉止看出來。」事實上不只言行舉止,他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確信她有著與那白淨氣息相去甚遠的過往,那是心中有所覺悟的神情。

「哈哈,沒什麼好歎的,就只是個被命運包裝過的友情故事而已。」她不自覺地調整了左手半指手套的位置,用以掩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印記。

「妳這麼說的話便當作是這樣吧。」他轉而問起另一位處於事件核心的人:「那林芸的近況如何呢?」

「我很想跟你說她很好,可惜事情完全相反,東方柊要是能靈光一點就好了。」

那天她跟孔祥瑞依據柊的話,向林芸解釋了他並不是真的在跟謝寒香約會,只不過是抱著同情心當了一日情人,林芸似乎還是很難平復她內心的負面情緒──一樣她這輩子幾乎沒有面對過幾次的東西。

說來有些可笑,凜空所說的事情都已經危及到人類以及數個世界的命運了,他們這幾人仍在糾結著看似微不足道的情事。

「真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我看來,柊對林芸絕非一點感覺也沒有,我可以肯定他們之間是有情愫在的。」夏常旭回憶著所見所聞,「我在親眼見到林芸之前,就聽柊提到過她很多次,多到你不會相信他們只是高中同學,那些也不是敘述高中同學時會說的話。」

「我高中時幾乎不在創界,所以關於東方柊的事只斷斷續續聽林芸講過一些,我只知道林芸完全陷進去了。」她還真沒有想過死黨有一天會用那種近似少女漫畫的台詞說話,平時表現搖不可及的天才瞬間變為迷茫的少女。

「我明白她的感受,柊這個人真的很特別。」他說到後半句,聲音放輕了許多。

「確實,他有吸引眾人向他靠齊的能力,跟林芸那種自主性的號召力不一樣。」她附議道,「而且他完全沒有自覺。」

「他在某些方面真的相當遲鈍,若不是如此恐怕他早就已經和林芸……」他發現自己無法完成這個句子,口中乾澀得彷彿一天沒有喝水。

幸好咲風似乎沒有發現這異狀,或是選擇當作沒有注意到:「不管怎麼樣,我都只希望林芸可以幸福地走完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痛苦連連。」

「她的情況真的這麼糟嗎?」

「糟得我不想承認這是現實。」她不是醫生,但她對生命與死亡相當敏感,她能感覺到林芸的身體此刻就像沙上樓閣,隨時都有可能崩毀。一想到這點,她就很難不對東方柊抱持憤怒的態度,她再也不能用『支持林芸的選擇』這樣的藉口來欺瞞自己。

「照我所觀察的,柊不管有沒有和林芸在一起,都必定會對林芸的逝世感到痛苦萬分,如此孔祥瑞所說的、她所擔憂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了。」夏常旭明白這般希望所愛之人能夠幸福的心情,但現在的情況是,無論如何柊都必須面對這樣的不幸,那倒不如在這不幸前稍微增加一些幸福。

「那都是觀察,芸固執起來可是很可怕的,她這次是鐵了心不聽見當事人親口承認就當作沒這件事。」咲風發出仰天長嘆:「唉,為什麼這兩個人非得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不可?」

比較起來,拯救世界這檔事真的簡單多了,她深深地這麼覺得。

「我們也只能等待柊自己發現這件事了。」他無奈地說。

「他最好是快點發現,然後不要再搞什麼一日情人,否則我保證會去痛打他一頓……」相似的話她對好友說過很多次,每次都被對方笑著安撫。

「容我說句有些失禮且不符時宜的話,」夏常旭偏過頭看著她:「妳……出乎我預料的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呢。」

他最初在咲風身上察覺到的是有些空洞的感情,然而在談論到林芸的事情時這點便蕩然無存。

「你不是唯一一個這麼說的人。」她輕笑幾聲,「你也出乎我預料地對這方面觀察入微呢。」

「……或許是這樣吧。」這其實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付出心力細微地觀察某些人,與這幾人相遇確實或多或少改變了他。

「我們現在的立場挺相似的,都在指望重要的人能過得好一點。」她輕聲說道。

「是啊……」

他們兩人站在華山文創園區的廣場上,面對著園內由日治時期留下的古厝,背對著車水馬龍的都會,沉澱心中錯綜複雜的矛盾思緒。

 


正不小心偏向言小的世界......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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