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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
2008/12/25 02:56:02瀏覽635|回應0|推薦7
(一)
那晚不再是滿月夜了﹐我們是雪狼三人組﹐以狼的自由橫行在城市涼薄的夜街。這一週我已經進行了三次任務﹐以往那種對於下一度滿月夜的期待﹐現在已經充分席卷在一股無止無盡的衝動勢力之下了。我為什麼需要等待﹖我為什麼需要思考計劃﹖我是這個冰冷城市裡孤獨的狼﹐我的血液裡流動著無止盡的巨大沖力﹐像洪水一樣席卷所有深夜底層沒有抗拒能力的小獸軀體。

我想像我就是三人組﹐不再需要狗豆與牛仔那樣近乎我的影子樣的夥伴。

那晚我在天暗後先到萬華夜市熟悉的攤子去買手套﹐是的一樣的﹐每一次任務以後﹐我都用鞋盒子收藏我用過的布鞋與布手套﹐當然還有從犧牲者身上取得的紀念物﹐譬如一片指甲﹐或是一撮頭髮。這是我英雄崇拜的儀式﹐我就是狼式的夜的英雄﹐我就是我獨一的膜拜者。這個城市已經是個圍城﹐陷于我一個人獨自構建的死亡恐懼。我是城夜的獨裁者﹐城夜的狼吻。

他們終於開始報導這些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殘暴的殺戮。我的勢力像洪水一樣環城昇起﹐他們企圖探索我的蹤跡﹐但我是自由的﹐我並不讓任何規律性束縛我﹐即時的衝動是沒有方向沒有軌跡的。所以我是大雪裡的狼﹐走過後落雪就掩蓋我的腳印。

我走近熟悉的小夜攤時﹐立即感覺到頸子間的鬃毛豎起。兩個便衣像兩株枯樹一樣栽在攤子左近。我轉身離開﹐晃到附近另一家也賣布手套的服飾攤子﹐沒錯﹐又是兩個便衣像枯樹一樣在左近栽著。我不稍停步地走開﹐去吃了熟悉的魷魚羹﹐喝了熟悉的一級棒生啤酒。狗豆突兀地像是從我身體分身那樣﹐出現在我身旁﹐附耳嘿嘿笑著。嘿﹐嘿﹐嘿﹐他們畢竟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了。

我後來回頭再晃過那兩家攤子﹐那些便衣還是在左近﹐換了個方位而已。這樣寒冷的夜晚﹐有什麼人會那樣﹐不看貨色地呆站著張望了一個多小時呀﹖

我找到一家舊貨舖﹐買到了不同樣式但還貼手的布手套。就這樣了。我依靠的是狼的衝動勢力﹐不是那些可笑的工具。是呵﹐他們不會懂的﹐他們不會理解英雄的巨大勢力與目的。

(二)
現在除了狗豆﹐牛仔也突兀地像分身樣出現﹐貼近我耳邊嘿嘿笑著﹐挑戰已經正式開始了。我們不再有隱匿的優勢了。膽小鬼﹗我啐了一口口水﹐沒用的跟班即時消失。

我抬起頭向深夜的暗空張望﹐左右兩邊的公寓住宅已經開始關上燈火。這個城市裡遍布黑暗的角落﹐他們永遠都追不上來﹐他們永遠都不能圍殺我們獨行的勢力。他們甚至於沒有能力圍殺那些明目張膽的貪腐政客﹗

我這晚搭地鐵到市政府附近﹐那是家少數通宵開放的大書店﹐這不是我經常行動的所在﹐但確是我經常幻想過的對象。這裡有最高雅受過最多教育的文化族群﹐他們或她們都自視高貴雅致﹐絕對不會相信﹐殺戮姦淫一類社會底層的事態﹐竟然也可能會沾染這隔絕而純潔的淨土。

兩點鐘﹐我到地下室的食堂。一個打烊後的中年婦人擦抹著櫃檯﹐後來她拉了水桶和拖把慢慢走近角落的洗手間。她當然不會注意到藏匿在柱子後面的狼。

(三)
隔天晚上我仍然到萬華去吃魷魚羹﹐去喝熟悉的一級棒生啤酒。電視新聞上反覆播放警方公佈的錄影片子﹐這當然是大書店的監視影帶﹐模糊不清的畫面上﹐一個穿了大外套的男人拖拉著虛軟像是被擊昏的女人走向角落的洗手間。這時狗豆與牛仔再次像分身一樣突兀地出現在我耳邊﹐他們嘿嘿笑著﹐嘿﹐嘿﹐嘿﹐老大﹐挑戰已經開始了﹗

此刻螢光幕上那個戴了外套雨帽的男子抬起頭來﹐他正正地挑釁式地面對鏡頭﹐他臉上戴著一付大張狼吻的日式人偶面具﹐巨大突起的犬齒上沾染了血痕。

(四)
我已經十日沒有好好閤眼了。連續又間斷的鏡頭不斷出現在我的視野﹐我看見雪盈清掃著書店地下室的食堂﹐當我接近她時﹐她突兀地抬頭﹐瞳孔中出現激烈的憤恨﹐她膽怯地退著步挪向角落。我憤怒地擊昏她﹐拖著她虛軟的身體﹐這時她卻變換了母親那個滿布恐懼與悔恨的表情﹐我可以清晰看見她衣服撕裂的肩頭下﹐白皙軀體上一塊塊的淤血青黑。我突然感覺到冰雪覆蓋我的身體﹐極度的寒冷讓我開始劇烈打顫﹐我是雪夜裡的狼﹐我極度飢餓﹐我極度飢渴﹐我極度地孤獨與寂寞。在洗手間裡﹐我見到母親的面孔轉換成我多年來一直暗戀的雪純﹐我記起了雪盈的憤怒與嫉妒﹐記起她摔門離去的事情﹐我突兀地看見女人的面孔變換成我曾經熟悉的咖啡屋老闆娘﹐變換成使著福州腔咒罵的生硬女人﹐變換成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恐懼的女人面孔﹐後來我看見我喜歡的居酒屋自由放縱的美眉﹐我不能夠停止那些面孔一個接著一個地穿梭變換﹐我覺得頭疼欲裂﹐我便看見自己由口袋中抓出一支讓乾血漬覆蓋的手電筒﹐我高舉過頭像劈一支斧頭一樣揮動而下。

我這樣一度又一度從亂夢中醒來﹐白晝間我在陽光下過敏地激烈頭疼昏暈﹐有時我在路過的玻璃帷幕裡看見自己是披著皮毛載著狼吻面具的人偶﹐像馬戲一樣走過這個大馬戲團一樣城市。我不能夠阻止不停的頭疼與陽光激烈的刺激﹐我像盲眼的地鼠一樣在地下街道游蕩﹐躲避地面﹐直到夜暗垂下﹐我急躁地回到地面﹐回到濃稠的黑潮﹐回到暗夜的雪原﹐重新感覺到自下腹疾速昇起的燥熱衝動。

(五)
這晚確實是另一個滿月夜﹐我到居酒屋去﹐美眉說威士忌都缺貨﹐老闆決定簡單地只賣啤酒﹐幾天前最後一瓶愛爾蘭威士忌賣完﹐就不再進貨了。我興趣缺缺地吃一盤燒鳥﹐焦糖的醬汁讓我喉頭黏滯﹐我已經有三四天都覺得發燒﹐現在開始在居酒屋的炭火間覺得暈眩。我後來一直喝著冰水﹐一杯一杯的冰啤酒並不能熄滅我喉頭與嘴脣的乾澀。

快打烊的時候﹐沒幾個客人了﹐美眉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北北呀﹐你看起來氣色不好喲﹐一個人要多保重才好呀。她從口袋掏出兩顆藥片塞給我。北北﹐今晚不能去你那裡消磨了。她悽慘地苦笑一下。我生病了﹐跟公主一樣﹐誰知道怎麼染的﹐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她抓起我的啤酒杯﹐仰起白皙的頸子﹐把殘餘的一點大口飲盡。

她說辭工了﹐當晚就要回東部的老家﹐去看看唯一的姐姐﹐跟這個世界道別。我後來送她上車站前的海鴉計程車。突然覺得很不英雄﹐很不英雄式樣地覺得孤獨。

後來我在夜街上游蕩到接近天明﹐奇異地沒有殺戮的慾望。我回到斗室﹐弓了身子﹐在馬桶前不斷地空嘔﹐覺得很寂寞﹐很不英雄式地寂寞。

12/24/2008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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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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