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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狼
2008/12/24 12:52:38瀏覽516|回應0|推薦4
(一)
我記得我牽著她的手﹐到士林夜市去買我喜歡的布鞋。這家店獨家從四川某傳統工廠進口的藏青布鞋﹐貼腳輕盈﹐讓我在進行任務時特別有一種武俠式的快捷感。我有這樣奇特的一個收藏﹐每一度任務之後﹐我就專心寫下心情記錄﹐並且把那次任務所穿的布鞋也一起包裹收起來。這是我生命裡英雄崇拜式樣的記錄。我後來也把這些記錄郵寄某些應該對此極度有興趣的人們。這也是我慶祝我英雄式成就感的方式。

那晚我拉了她的手﹐讓她觸摸布鞋面﹐她聽我說起那些滿月夜晚的突襲故事﹐那些衝動心情下的突破﹐她羞赧地笑﹐似乎並不能夠確定我是否只是誇張地與她玩笑。但她知道﹐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停止對她的訴說﹐那是她能夠輕易理解的一種男女調笑﹐那一種我累積多年後的發泄﹐讓她在一種黑暗的世界裡感覺到類似月色一樣折射的光亮。

(二)
我是真經過了許多曲折才尋找到多年後的她。這是我初戀的一個女人﹐當初只是那麼單向的戀慕﹐我相信她從來不知道﹐學生之中許多個想往的表情之間﹐其一是一個因為家暴而心態扭曲的孤獨孩子。我記得那些夜晚﹐醺醉的繼父對怯弱的母親橫施暴力﹐我記得曾經企圖保護孱弱的母親﹐只是更加地激怒那個野獸的男人。我記得其他的夜晚﹐聽見隔房男人野獸的悶吼﹐母親低抑著喉嚨中的嗯哼。我記得自己燥熱地摩挲自己﹐腦海裡不能自拔地幻想著男人竟是自己﹐便如同出體經驗那樣飄浮半空中﹐張望著一個少年童男姦淫著中年成熟的女體。事後我在馬桶前弓了身子不斷地空嘔﹐罪惡感像洪水上的浪潮一樣衝擊著虛脫的瘦瘠身軀。

她這時聽我說這些悔罪與亢奮交錯的記憶﹐便伸出細長手指撫摩我的胸口與下腹。你必須承認人性中情緒與慾望的混濛可以是怪異甚至變態的﹐傷感與衝動之間有著病態卻不可抑制的一道虛線。

在那不久之前﹐她台商的丈夫決定不再回台了。她後來到雪純工作的醫院治療眼疾﹐我是偶然送雪純忘在家裡的皮包而碰見她的。那之前﹐我曾經從少年時的初中開始﹐作過多年有一搭沒一搭沒有什麼結果的探詢。這時我無意間尋見這個被遺棄的中年女人﹐慨然給她英雄式的護衛照料﹐她並不能體會其間的雜亂意識﹐但我安置她到別館﹐為她備便她喜歡的甜食。她竟像羞赧的少女那樣溫柔地接受﹐至少﹐我是那樣記得的﹐我不容許她反駁或拒絕我的熱情﹐她便寧靜地接受我有時跡近風暴或甚至類似野獸一樣的激情。我現在可以閉眼便輕易聽見﹐如同少年時聽見隔室﹐中年女人嬴弱壓抑的嗯哼嘆息聲音﹐在深夜沉靜的空氣中波散滲透。

(二)
有一晚我和狗豆跟牛仔辯論有關意志的事。我們是幻象三人組﹐就象徵生活的本質其實建構在薄弱的幻象之間﹐真理只是自我能夠理解知覺的膚淺程度。那些日子我依賴強大的想像來提昇情緒﹐有時依賴酒吧裡弄來的藥物。我可以輕易想像日子比起實際要有力﹐譬如說﹐狗豆心病好了些﹐失蹤的牛仔也出現了﹐於是我們三人像是豺狼的族類﹐稍有飢渴﹐就本能地集結﹐本能地聚獵。

我對於日子如同輪轉的風車一樣日同於一日地不見變遷﹐經常就焦躁不安地使勁強求一些改變。我不能忍受日子像化石一樣凝結﹐因而有一種必需不斷見到激烈變動的不耐煩。日子不應該沉悶﹐不可以乏味。我是英雄﹐我有戳破氣球的硬度。我只有繼續這樣地相信自己的勢力﹐才能承擔空氣中腐爛陳舊的惰力。

那晚我愚昧地開始檢視我們無聊的行徑﹐除了搞弄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抹殺一點點無力中年的悲哀﹐之外﹐我們偶而的辯論畢竟也只是空言。我們早就認命了﹐我們的辯論﹐消磨我們小我的時間﹐跟大我或是國家民族社會什麼的﹐概無關係。這個年頭﹐沒有這樣的認知﹐可能經常要面對失望。我們決定了不失望﹐所以我們只面對我們自我的需求﹐我們以行動去填空我們幻象的生命結構骨架。等等啦。我們這裡可能有渺小的愚昧﹐再怎樣也比不過某些下臺政客勉強編製的超薄保險套式的謊言。這晚我們討論他的意志﹐他的意志所建立的巨大結構﹐這個巨大結構下填空的行動。我們不可不嘆服他意志的專注程度﹐就像退此一步即無死所的堅持﹐就像一個建立了巨大結構與行動序列的連續殺人犯﹐對於血與肉體一股冥頑的追求。

(三)
那晚離滿月還稍有不足﹐但我們亢奮而激動﹐突兀地理解到滿月夜也不過就是另一個束縛的規律性。我們是自由的﹐便沒有什麼理由去接受這一個或是任何一個規律性。我出門站到三月的涼夜﹐大口呼吸濕潤的夜氣﹐覺悟到這個世界原就沒有什麼外在的限制﹐一切都是自主的﹐我們都是獨立的就像我們終究都是孤獨的﹐就像狼﹐在群獵之前與之後﹐都仍是獨行的。

我們向城夜的雪原裡悄悄追擊夜氣裡浮動飄游的肉體與慾望的氣息﹐那些放縱的軀體一直等待著﹐我們尋覓著終究會到達。我這樣聽任激昂的情緒引領我的心思﹐所有的邏輯都可以合理了﹐瘋狂與自由並沒有絕對的分別。

後來我們在一個城市邊緣的新貧民區游蕩﹐緊密連接的巷道間隔著窄小的公寓樓層﹐底層勞工在深夜裡進出著雜亂的樓梯間。好幾處我們都見到躺臥路邊或是公車站長凳的游民﹐污漬與臭氣掩蓋他們週圍的空間。我們在一間正在打烊的夜店外張望﹐老朽的男人彎著腰掃著滿地的煙頭與垃圾﹐中年婦人顯見是大陸新娘﹐一面理著幾張桌上的調料﹐耳邊夾著手機說著嘹亮的福州腔。狗豆仍然在小巷子口把風﹐牛仔躲在店門口招呼﹐我抓起門口旁的一張凳子快速閃身進去。

(四)
對於狗豆與牛仔的逃逸之快速﹐我已經是習以為常了。他們是弱者﹐甚至不能夠忍受眼見暴力與慾望之實踐。第二天我們中午在萬華碰頭吃魷魚羹﹐我告訴他們用凳子打昏了夜店老闆﹐搶了兩千元﹐老闆娘嚇得躲進廚房﹐並沒有一點礙事。當然銀櫃裡其實有兩千的幾倍﹐但我們幻象三人組﹐尋求的是自由﹐犯罪只是手段與工具罷了。我們在萬華各喝了一杯一級棒生啤酒﹐沙茶魷魚生鮮脆爽﹐讓我玩笑地說﹐下次要搶他一塑膠袋。

(五)
報紙上後來報導了有關大陸新娘未受應有的保護保障之類的事件﹐我相信狗豆與牛仔都沒有注意這篇社會新聞。夜店據說被搶﹐老闆受了輕傷﹐但是據說標誌而豐腴的中年大陸新娘失蹤了。以此又引出其他幾件有關配偶暴力的報導。

她並沒有失蹤啊。我明白﹐但也只有我明白。我記得她用福州話咒罵了一陣﹐後來屈服而沉默了。我記得她薄杉下動蕩的乳房﹐記得有病態的衝動籠罩我的意識﹐以及一些零碎不能夠連貫的鏡頭﹐之後﹐我記得有軀體上的虛脫﹐突然襲來的莫名的疲倦。我記得自己在一個想像的迷幻世界中順從了莫名的意志作了某些動作﹐是否呢﹖我可能是這樣想像吧﹖是否曾經把受傷呻吟的女體藏匿在沒有人跡的天台角落﹐她口中好像是塞了抹布﹐瞳孔中木然地拒絕透露任何訊息。她是堅強的女人﹐我似乎記得她僵硬地﹐被動地拒絕軀體的合作。但我除去她的沒有失蹤﹐並不能夠確定分別哪些是想像哪些又是真實的記憶。

(六)
那之後的連續幾個夜晚我都反覆作者噩夢﹐我看見少年的自己抓起一張凳子﹐類似揮動一枝斧頭那樣高舉過頭而猛烈地擊打而下。我聽見撞擊聲音以及男人悶悶的哼聲﹐而後是軀體倒地的拍擊聲音。我聽見母親的激烈哭泣聲﹐她鬆弛的身體在抽泣中晃動。我記得她瞳孔中有對死亡的恐懼﹐那樣的瞳孔目光﹐後來我逐漸熟悉了便不再為之動搖。

這樣的夢境﹐混合著我並不能清晰分別的記憶。我曾經努力企圖遺忘﹐後來終於發現了﹐我只能對之像感冒的濾過性毒那樣﹐讓它發燒出汗那樣騷擾一定的時日﹐然後它會藏匿回意識的角落去﹐我會不再知覺它﹐如同一隻消失在冰雪遠處的灰狼。

12/23/2008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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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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