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待了短短12天,過了個沒什麼年味的新年. 每天有不同的事要做,很多的人要見,忙得完全不像回家,反而像出公差. 然而能見到久別的親朋好友,即使短暫相聚也是好的,儘管話似乎永遠說不完.

過完年後,距離再次離開只剩下五天. 週一我緊張兮兮的去辦申根簽證,預計如果一切順利,週四可以拿到簽證,週五晚就從台北直飛巴黎,周六一早和小包在巴黎會合. 週六中午與包爸包媽包哥包嫂共進午餐,晚上再辦個簡單的家宴多請兩對夫妻.

因為是第一次見包爸媽,機票又已經訂好,所以若是簽證沒下來,我不但當場愧對包家還愧對自家(家裡長輩對我要去見人家父母比我還緊張). 有了十二月初在倫敦被德國領事館用很荒謬理由拒簽的紀錄,我很擔心從此被列入黑名單(拒簽會在護照上蓋戳記,其他國家發簽證時也會檢查有沒有這樣的紀錄.),就在交件時老實的告知有拒簽紀錄並且解釋理由. 沒想到簽證官是新來的,凡事小心處處請示,因此交件交錢不表示會通過,他們只說會問德國辦事處,再決定是否可以發簽證.

就這樣我的心懸在那裏,天天打電話問簽證組,晚上睡覺都睡不好,老是做著被拒簽,無顏面對陳包父老的惡夢. 到了預定可以領件的第四天(週四),我還是沒有接到簽證組的消息. 眼看飛機隔天晚上就要飛了,我只好殺去辦事處當場盧. 沒想到對方要我坐十分鐘當場審件作簽證,坐了將近一小時,才見到我親愛的護照,翻開一看有三個月的申根簽證,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如果簽證官(一個高挑年輕的金髮美女)這時有出來,我絕對會感激涕零的抱住她說我愛妳.......

簽證到手,心裡終於篤定得多,先告訴已經在巴黎的小包,再告訴親友我可以按照預定日期回歐洲. 眼看離台在即,還有一些朋友沒見,還有東西沒買,還有家人沒有陪夠,還有正在住院的阿媽沒多看幾次,我突然不想走了. 為什麼我要匆匆離開愛我關心我的家人好友,到巴黎去見完全不認識又不見得會喜歡我的包爸包媽呢? 萬一他們不喜歡我,把我當作來自第三世界的淘金女,或者嫌棄我破爛的法文呢? 我的心裡充滿了複雜的思緒,一方面準備著給包家的見面禮,一方面很想在台北多待幾天然後直接回倫敦. 很快的,就到了打包準備去機場的時候.

正在我努力的把東西往行李箱塞的時候,家裡電話響起來. 只聽見爸爸在電話這頭一反常態嚴肅的應了幾聲,掛上電話,用平靜的語調說,阿媽在醫院狀況不好,醫生發了病危通知,所以全家人都被通知到場. 如果可以的話,改由媽媽送我到機場,他則和阿姨和弟弟趕去醫院. 我聽了非常緊張,心慌意亂的繼續打包,心想萬一阿媽有什麼狀況,我卻在往巴黎的路上沒有隨侍在側,就覺得自己非常的不孝,還想乾脆不去搭飛機了. 爸爸大概猜到我的心情,鎮定的說我還是照預定行程走,阿媽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一時情況比較不穩定而已.

沒多久,媽媽的車來了. 在家門口向爸爸道別時,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就這麼一路哭去機場,再哭上飛機.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如果我選擇了遠方的生活,這樣的別離和身不由己將會不斷發生. 如果將來與小包一起生活,不是他就是我必須做出這樣的犧牲,眼下看來,我已經是離家較遠的那一方.

黑暗的機艙裡,我紅著眼擔心阿媽的情況,想念台灣的家人,也想著倘若這段感情真的有了結果,我又必須承擔怎樣的未來. 千頭萬緒之間,我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電影"客途秋恨",故事是陸小芬演的中國女人嫁到日本去,和在日本出生長大的女兒(好像是張曼玉飾)之間有著世代和文化的隔閡,母女情深卻無法了解彼此,母親的心事和寂寞只能深埋在異鄉. (十幾年前看的電影,細節有些模糊,如有不正確請指正.) 當年看這部電影時,我還是高一的少女,只覺得電影裡的母親像我從屏東鄉下遠嫁台北市的媽媽,我不懂她家鄉的語言和文化,對屏東沒有絲毫的感情,甚至厭惡陪她回娘家. 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將來也會宿命的走上同樣一條路,甚至來到更遠的他鄉.

在巴黎見到小包的那一刻,我以為我會哭著告訴他此行多麼不易.

然而我只是緊緊的抱住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