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給孩子最好的禮物是手足.

我小時候是獨生女,但不是父母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寶貝,而是個孤單寂寞的孩子. 我不曾羨慕別的孩子有玩具或新衣,卻很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 我記得自己總在談話中故意把表弟妹說成"我弟"和"我妹",虛張聲勢的騙別人我有弟弟妹妹,不是只有一個人 -- 一個什麼都要自己面對,沒有兄弟姊妹陪伴,獨自扛著父母重擔的小小的人. 那時的我最想要的禮物,不是什麼流行的玩具,而是手足. 我在每晚的睡前禱告裡,一再的向上帝祈求,我要一個弟弟或妹妹,最好是弟弟"和"妹妹,只要讓我脫離這樣的孤單無依,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我的禱告過幾年終於應允了. 我有了一個比我小九歲多一點的妹妹. 儘管照顧她的責任落在我肩上,我不曾抱怨過. 因為她,我不再孤獨,因為她,我的生活有了重心,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長姊如母,為母則強的力量. 大概是禱告了太多遍,上帝把我的願望放在心上,再過了十一年後,我有了弟弟. 雖然是同父異母,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同,他一樣是我的手足,我們之間的血緣,沒有因此淡一點.   

因為年齡的差距,我一直都扮演大姐的角色,和妹妹弟弟之間沒有競爭,但也不知道與年紀相近的手足一起長大的滋味. 有了女兒以後,我私心想讓她享受我不曾有過的快樂獨生女時光,因為這樣,我和小包雖然有共識要生兩個孩子,我對懷第二胎並不急. 對我來說,懷孕和哺育新生兒是很美好的經驗,我想好好享受這樣的過程(尤其這輩子應該只會有兩次). 兩個孩子相距太近,不但沒辦法全心照顧老大,也沒辦法給老二足夠的關注,再說我和小包在英國沒有父母可以幫忙,我一個人帶兩個幼兒會很辛苦,因此我一直認為兩個孩子要差至少三歲,要不是過三十五歲就會變成高齡產婦,我甚至不介意再多隔幾年.

妮娜滿一歲後,開始會走路學講話,每天都有不一樣的發展,帶起來也容易多了,我和小包有種熬出頭的感覺. 接下來的時光,一家三口幸福快樂的過著日子,兩個大人應付一個小人雖然還是不輕鬆,但是不至於應付不來,去倫敦市區吃飯逛街,或是出國旅行度假,都比妮娜嬰兒時期輕鬆有趣得多,生第二胎的念頭雖然在腦海中,卻始終不是很強烈.

直到去年四月底,媽媽因為第三次主動脈剝離進了醫院,情況並不樂觀. 我有工作和家庭要兼顧,無法放下一切回台灣,也在英國的妹妹毅然辭去工作,回台照顧媽媽,我很欣慰的知道妹妹已經長大,可以幫我分攤肩上的重擔,我不用像過去一樣一個人挑起所有的責任. 五月過去,媽媽的情況每況愈下,到了六月初,我不得不留下必須工作的小包,一個人帶著一歲八個月的妮娜回台灣. 回到台灣,媽媽已經在加護病房,意識不是很清楚,認不出我是誰,卻認得寶貝孫女. 醫生含蓄但明白的告訴我們媽媽來日不多,只是早晚而已. 沒過幾天,我們早上去探視的時候,醫生過來用歉然的語氣說,大概就是今天了,如果還有什麼親人想來看媽媽就盡快來,她可能撐不過這一天.

聽了這話,我馬上打電話給媽媽的五個姐妹,除了住在台北的大姐之外,其他四人匆忙從屏東坐高鐵上台北,到的時候已是下午,一行人進了加護病房,用客家話說著我不懂的話,握著媽媽的手,傷心得直掉淚. 媽媽這一輩子一直想脫離屏東農村的簡樸生活,到台北當一個事業成功穿戴華麗的女強人,在這個過程中,她賠上了婚姻,錯過了女兒的成長,辜負了姊妹對她的扶持,到頭來在她病床邊為她真心不捨的,只有女兒和她純樸的姊妹們. 我看著久違的姨媽和阿姨,她們和媽媽的人生是那麼的不同,然而姊妹的情感卻不因為任何事而改變,媽媽在她們的心目中,永遠是那個外向愛漂亮,總是讓家人擔心憂慮的妹妹/姐姐,只是姊妹的緣分似乎走到了盡頭. 傍晚時分,阿姨們依依不捨的搭車回屏東,我們帶妮娜吃過晚餐回到加護病房,媽媽已經在彌留狀態. 也許是她知道最愛她的人都來看過她,也知道我們姊妹和妮娜都在身邊,床邊機器裡的數值不停下降,我把妮娜交給弟弟的媽媽先帶回家,下樓再上樓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進病房只見妹妹紅著眼睛握著媽媽的手,儀器裡只有直線,年輕護士們不知所措的忙進忙出,我知道媽媽不再受苦了.

我氣媽媽又一次趁我不在時離我而去,卻也慶幸她走的時候有妹妹握著她的手. 我站在病床邊,腦中一片空白,想對媽媽說些什麼,脫口而出的只有一句:"媽媽妳不用擔心,妹妹我會照顧." 妹妹走到我身邊攬著我的肩膀,也對媽媽承諾: "我和姊姊會互相照顧." 雖然一直以來,我和妹妹都是互相照顧長大的,在那個時候,我格外感到手足的珍貴,這個世界上有另外一個人能體會我的喪母之痛,有另外一個人會和我一起處理毫無頭緒的後事,有另外一個人會在這一切都過去以後,和我一起平復傷痛,偶爾一起懷念或抱怨太早離我們而去的母親.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開始認真的想為妮娜添個弟弟或妹妹. 回到倫敦後,我和小包把進行中的買房手續完成,在妮娜過完兩歲生日後,從兩房搬到三房公寓,前前後後忙了好幾個月,終於在十月左右安頓下來,也在這時才準備好再次懷孕. 很幸運的,我們沒有等很久,耶誕節前夕,我發現自己懷孕五週,比預期的早了很多,這個小生命果然是迫不及待來當我們家的孩子,當妮娜的手足.

懷孕大約兩個月,我就告訴妮娜她要當姊姊了. 妮娜很興奮的把這個祕密"轉告"天下:"媽媽肚子裡有baby." 隨著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和我們不停的機會教育,她對即將到來的弟弟或是妹妹充滿期待,每天都要摸摸我的肚子和baby說話,或是親親抱抱baby,我問她誰是媽媽的寶貝,答案從"妮娜"自動變成"妮娜和baby",不乖被罵的時候,她會哭著過來抱我的肚子對baby訴苦,彷彿baby是她唯一的盟友. 20週時,超音波顯示肚子裡的胎兒是男孩,知道媽媽懷的是弟弟後,妮娜很高興的開始叫弟弟"George",因為她最愛的卡通Peppa Pig裡,主角就是Peppa和她的弟弟George. 

看著妮娜對他未出生的弟弟已經有了手足之情,我心裡很欣慰. 雖然我知道再過一個多月,等baby真正加入我們的家庭,妮娜要適應不再是獨生女的生活,我們要學習如何在照顧新生兒和妮娜之間取得平衡,我們一家要面對的改變和挑戰還很多,但是我知道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會是妮娜一輩子的伴侶,他們身上會流著一樣的血液,一起成長,彼此關照,像所有手足一樣經歷無數爭吵與和好,一起分享父母為他們建立的家,一起走過人生的高低起伏,一起照顧年邁的雙親.

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他們也必須肩並肩,目送我們離開.

在那一天到來時,我會很慶幸我給了他們這輩子最好的禮物: 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