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驕傲遊行(London Pride)前幾天,女兒在家附近的藝文中心上美勞課時,法國老師教他們在麻布上畫彩虹. 下課的時候我走進教室,每個小孩都拿著顏色順序不一定對,但是色彩耀眼繽紛的彩虹旗. 我開玩笑的對相識已久,住在同一個社區,也有兩個孩子的老師說: “妳們做的東西蠻應景的嘛! 是因為London Pride特別畫彩虹的嗎?”

走普普風,總是混搭各色衣服,化淡妝卻堅持擦鮮紅口紅,有藝術家調調,又不失法國女人優雅的老師燦笑的點點頭,左右看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她不知道家長們的立場如何,但是因為顧慮到可能不是每個家長都願意小孩接觸同志議題,她在課堂上只說是畫彩虹,其餘交給父母去談,或是不談. 我告訴她我一點都不介意,不過我完全理解她的作法 -- 我們居住的東倫敦以外來移民居多,其中又以穆斯林人口占大多數,在各種公眾場合裡,大家都習慣對宗教,政治,兩性等等敏感議題保持低調,以免無意間冒犯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

回家後,我問女兒知不知道為什麼美勞課畫彩虹旗,她回答老師說可以畫彩虹,畫喜歡的東西,寫想寫的標語,所以她畫了彩虹,在旗子上寫自己的名字,再加上一句”我愛鯨魚” (但是不小心把鯨魚Whales拼錯,變成了”我愛威爾斯” Wales).

說著,她發現我在看的Time Out (倫敦每週二出刊的免費雜誌,內容主要是介紹當週各式藝文音樂活動)裡也到處是彩虹,還有很多打扮奇特的人. 她指著標題裡的Pride,問我這是什麼活動.

“Pride是倫敦一年一度的大遊行”,我說 – 刻意不把Pride翻成中文經常說的*同志遊行*因為覺得那樣的定義有些狹隘 -- 參加遊行的不只是同志,Pride涵蓋的是更廣大的LGBTQ (L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 and Queer)族群,也有不少異性戀者加入遊行隊伍,公開表示對LGBTQ的支持.

“妳記得我跟妳說過這世界上每個人都不一樣嗎? 有的男生喜歡女生,有的男生喜歡男生,有的女生喜歡男生,有的女生喜歡女生,也有男生喜歡穿女生的衣服,打扮成女生的樣子,或是女生不喜歡穿裙子留長頭髮,只想穿得像男生的樣子. 這個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喜歡的東西也不一樣,只要不傷害到別人,每個人都可以自由的做自己,自由的喜歡他們喜歡的人. Pride就是慶祝每個人的獨特性,還有勇敢做自己的遊行.”

我其實沒有想過怎麼解釋Pride. 不過因為朋友裡有結了婚的同志伴侶,所以我對女兒說明過同性相愛的存在,告訴她愛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而這兩個人不一定來自不同性別. 聽完我的話,她並不覺得困惑,也不覺得奇怪,就像學到地球是圓的,一天有24小時這類的物理知識一樣自然的接受了. 在這樣的基礎上對一個六歲小孩說明Pride遊行的意義,出乎我想像的容易. 她好奇的翻了翻Time Out,看看照片裡遊行中揮舞彩虹旗的群眾,興高采烈的遊行隊伍,花枝招展的變裝皇后,還有當街親吻的同志情侶,心滿意足的把雜誌還給我,逕自做別的事去了.

隔了幾天,我們在咖啡店裡坐在長桌的一端,另一端坐了一個很穿女裝的男人. 我起初沒有細看,以為只是一個比較高壯的中年婦女,直到他起身走動,我才注意到他比一般女人高,肩膀寬厚,穿著女性上衣和半長裙,看起來依然雄壯威武,臉上雖然畫了濃妝,還是遮不住陽剛的五官,說話的聲音更是和他女性化的打扮成反比. 從和其他人的對話來判斷,他應該是個劇場表演者,正在洽談演出的事宜.

發現他的存在以後,我有點緊張. 不是我怕他嚇到小孩,也不是覺得他敗壞社會風俗,更不是因為他的性傾向有何可議之處,而是擔心女兒會盯著人家猛看,三歲兒子隨時可能用英文大聲對我說: “媽媽那個人好奇怪!” 或是 ”媽媽妳看那個男人穿女人的衣服!” 之類的話 -- 萬一真的這樣,我該如何有智慧有不失禮的打圓場,順便機會教育? 我努力的思考符合政治正確的回話,兩個孩子在我身邊吃著點心,偶爾自然的四下張望,看看周遭的人們. 直到變裝先生(/小姐)收拾東西起身離開,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我試探性的問他們有沒有事想跟我討論,兩人爭先恐後地問我晚餐吃什麼.

那一天我領悟到,對心靈純淨的孩子而言,這些可能會出現在Pride遊行裡的人,和其他一般穿著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正如男男之愛,女女之愛,和男女相愛,都是很純粹的情感關係,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是父母與教育者的態度決定他們看這些人的眼光,和對這些關係的想法.

我不是一個特異獨行的人,也不是可以當教育楷模的媽媽,更不是會為理念搖旗吶喊的社運份子,但是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在開明的環境中成長,學習正確的知識,並且懂得寬容,尊重和接納與自己不同的人.

女兒的彩虹旗掛在家裡,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好繽紛好悅目 -- 無論她愛的是鯨魚還是威爾斯都不重要,就像她將來愛的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沒關係 -- 我只希望她能坦然的做自己,自由的去愛人.

那面彩虹旗本身,就是愛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