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tollen @ http://www.halegroves.com )

「Stollen」簡單地說就是加了酵母的「水果蛋糕」(fruitcake)，是源自於德國東部德列斯登(Dresden)的著名耶誕節點心，舊時又稱「Striezel」。在古普魯士語的「struzel」，意思為「一塊麵包」(loaf of bread)，用以象徵聖子(耶穌)誕生時強褓中的模樣。

這道早在1474年就被紀錄在德列斯登一間基督教醫院的禁食期間實用的糕點，早期的食譜只有麵粉、燕麥和水，並成為基督徒在降臨節的主食之一。直到1647年，薩克森的王子及公爵陳情教宗希望可以使用奶油後，才開啟「Stollen」演變成現在濃郁可口的雛型；因此，沒有奶油跟牛奶的「Stollen」又稱作「Striezel」。

這個重奶油水果麵包，大致做法與英國傳統的耶誕點心「fruit cake」(水果蛋糕)類似，只是加了酵母的發酵過程讓麵糰鬆軟可口，灑上白白的糖粉，就更添一番節慶的味道。

氣象預報先生在聖誕節前說今年將是英國五年來最冷的一年，歐洲的家人朋友早在十二月中就陸陸續續在跟我抱怨大雪紛飛的寒冬降臨，就連住在芝加哥的朋友吉伯特也跟我報告上班岀門都會半身陷入雪中的畫面。

然而，倫敦依舊是灰灰的。

我坐在往倫敦Euston的慢車上，電車(overground)一軌一軌行駛的那麼清脆響耳，望著窗外灰灰的天空，將頸上的圍巾緩緩卸下。對面坐了一個金髮的年輕女人，塞的飽飽的藍色Kangol背包放在身旁的位子上，一個黑色的中型行李箱沉沉地擱在腳邊，一個人就佔了三個位子。她泛紅且堅挺的鼻子襯著白皙的皮膚，雙唇緊緊閉著，漠然的綠色眼珠，沒有表情。倏地，淚水溢滿雙眼便撇過頭去。我看著望向窗外緊咬著下唇的她，腦中浮現Duffy那首「Warwick Avenue」...When I get to Warwick Avenue...meet me by the entrance of the tube...淚水從眼角慢慢滑落...。

「媽呀，我快累死了...」皮耶提了大包小包的購物袋喊著

「哪有人像你這樣買東西的，就差沒把店門一起拆走了！」我說

「聖誕節呀！而且政府鼓勵消費耶！VAT都調降了。」皮耶嘟著嘴說

「鬼扯！根本就不是英國人，居然在那邊政府不政府的...」笑著輕推了皮耶一把

今年英國經濟奇差也著實反應在飯店的旺季訂單裡。比照往年每到十一月開始滿檔的公司聚餐、家庭聚會景況，今年實在冷清的可憐，耶誕節居然也不忙。一方面是因為廚房不忙，另一方面也由於上個月我過度貼班的關係，這兩週下來大廚湯姆都讓我輕鬆的上下班，於是便答應了皮耶下午陪他去牛津街血拼的行程。

「boxing day要再去Harrods一趟，那外套不打折買不起，但是不買我會睡不著。」皮耶堅定的說。

「神經病！」我笑笑地白了他一眼，我們回到皮耶的住處。

「別這樣嘛，我今年聖誕節要工作不能回法國耶，購物解悶呀！」皮耶一臉無辜

「你回法國還不是一樣要狂買？算了唄，開心就好了。」我起身準備泡茶

「廚櫃上有La Maison du Chocolat的巧克力唷！保羅送我的！」皮耶躺在沙發上說

「現在不想吃東西，晚點偉恩會帶Stollen過來。」我說

「耶？是有杏仁糖(marzipan)那種嘛？」皮耶問

「不知道，說是托德國同事買的。」

「去年吃的那種很好吃呀，記得嗎？你朋友從德國寄來那種。」

「那可是早在八月就跟德列斯登希爾頓飯店的大廚求來的，得來不易呀。」今年忙到忘記了

「幾點了呀？肚子好餓，天好黑了。」皮耶懶洋洋的問

「才六點而已，等偉恩來一起去吃飯。」端了杯熱茶給皮耶，正準備坐下。

這時候電鈴突然響了。

「我去開，應該是偉恩到了吧！？」皮耶起身說

「可能吧，不過有點早，他平常都六點下班，過來也要四十分鐘左右。」我說

「天殺的！！(WHAT THE FUCK!!)」皮耶在玄關大叫

「怎麼了！？」我隨即起身往玄關走去

一個年輕女人低著頭啜泣著，雜金色頭髮亂七八糟地遮住她的臉，身後托著一個黑色行李箱，上頭堆著一個藍色破布包。忽然間她抬起頭來，左眼腫的跟拳頭一樣大，嘴角還流著血，嚇的我啞口無言...

「那混蛋打妳？！Fuck！Fuck！Fuck！快進來！」皮耶氣得大叫

這女子一進門，我才發現她身後還有個小男孩，這零度上下的寒冷夜裡，這孩子連件外套也沒有穿，雙眼無辜的看著我。他在發抖，我一把將孩子拉進門。

「這妳兒子？」我問。

「是...」她頭也沒抬，氣若遊絲地說

我趕緊用毛毯包著孩子，一把抱起他快步走進起居室裡，皮耶將行李拉進門，將女子扶進客廳。

「妳先喝我那茶吧！剛泡好的！我泡個熱巧克力給孩子喝...」我把孩子放在椅子上，再把椅子推到暖氣旁邊。

「熱巧克力好嗎？」我望著孩子

「... ... ...」孩子低下頭不作聲，我轉身跑進廚房。

當時的情緒真的很難訴諸字裡行間，當然不用問我也知道是家暴。只是這孩子的眼神當下就讓我的心揪在一起，小孩何辜？但一切來的突然讓我不知道要從何開口，就算我心中有千百個「為什麼？？」。

「不行，妳要去醫院。」我看著這女人腫的誇張的左眼，我擔心她會失明。

「... 我帶妳去醫院，我來叫計程車！」皮耶跳起來抓了電話就撥。

「... ... 」這女人不說話，我開始擔心她有腦震盪。

「路易，你幫忙看孩子？」皮耶說

「嗯...」我點點頭，還是在震驚中。

孩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我們的對話，不知道是不是嚇過頭了？竟如此冷靜？還是因為很習慣這樣的場景呢？我看著這約莫五歲的孩子，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大概跟自己的媽媽也不是很親近，對於要跟我這完全陌生的大人獨處，也不以為意。他只是靜靜地望著我們，荒謬的成人世界...

五分鐘後，皮耶帶著孩子的母親上了計程車。

「我是路易，我忘記問你的名字了？」我蹲在沙發旁對孩子說

「... 我是提米」孩子回我

「好，提米，你肚子餓嘛？」我看著喝到一半的熱巧克力問

「... ... 」他搖搖頭

「那洗個泡泡澡好嗎？」我這下才聞到提米身上傳來一股味道，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

我自作主張打開了提米母親的行李箱，試圖想找找有沒有提米的衣服可以換，但發現裡頭只有幾件外套、一些女性衣物及雜物，我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女人這樣帶著小孩逃家？

「我幫你洗頭，身體自己洗好嗎？」我搓揉著孩子結成條狀的頭髮，似乎要洗兩次才行

「瑪莎會回來嘛？」提米坐在浴缸裡問我，想必瑪莎就是他媽媽的名字了

「我不確定，如果不回來，明天帶你去找她，好嗎？」我用蓮蓬頭沖去他頭上的泡沫

「彼得說要殺死瑪莎。」孩子看著滿滿的泡泡說著

「... ... ... 」我的手停住了

「彼得是個酒鬼...」提米說的自然

「提米，很多時候大人也不是很乖的...」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跟這孩子對話

門鈴突然響了，我壓根忘了偉恩要來的事。

「不好意思，你們都很餓了吧？我帶了塊pizza！」偉恩在門口說著

「你剛錯過了一場謬劇...」我領著偉恩往浴室方向走著，一派輕鬆。

「怎麼？皮耶呢？」偉恩好奇的問

「這是提米。提米，這是偉恩。」這兩個人對望著，莫名其妙的凝結空氣。

我幫提米洗第二次頭，再用皮耶的高級潤絲精揉著孩子的金髮，一邊用德文跟倚在門邊的偉恩說著過去一小時所發生的事情，偉恩聚精會神的聽著，不發一語。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對於這樣的事情竟然都表現岀無奈比憤怒多的反應，是因為見多了嗎？是因為再怎麼憤怒也沒有辦法改變他人你情我願的關係嗎？瑪莎鼻青臉腫的表情是漠然的，她那幾乎睜不開的左眼不停地留下眼淚。如果她都麻木了，我們又能如何是好？

「要報警嘛？」偉恩問我

「不知道，我根本不認識她們，等皮耶回來再說吧？」我站著看提米獨自撥弄著泡沫

「嗯，這樣也好。」偉恩說

「偉恩，你顧著孩子，我要去Primark一趟，這孩子沒衣服可換。」我說

「還開著嘛？都六點了。」偉恩說

「牛津街的開到九點，這過去不用十分鐘就到了，等下先讓孩子先包著浴巾吧。」

我搭了計程車衝到了Primark後，便以最快的速度在兒童部門抓了幾件衣服、褲子、睡衣、襪子就趕緊去結帳。四十分鐘後，我提著一大袋衣服回到皮耶的住處。

「偉恩，不好意思，結帳大排長龍，我...」我在門廊喊著

「噓...小孩睡著了...」偉恩走到作勢要我輕聲

「真的？！」我用氣聲驚訝的說

望著躺在沙發上睡著的提米，微微的立燈下，側身裹在黑色的浴巾裡，頭髮還濕濕的，這天也夠煎熬了。我輕輕地幫孩子套上剛買的睡衣及襪子，一邊想著是不是應該要先把這些衣服洗過才對？還有，這孩子不知道多久沒有剪手指甲了？頭髮好像也太長了點？我好像應該買兒童牙刷給他才對？怎麼沒刷牙就睡了呢？

「嘿...偉恩你來啦？」皮耶疲憊地從前門走進來

「醫生怎麼說？」偉恩問

「皮肉傷死不了，不過在醫院一直吐，醫生說可能有輕微腦震盪，住一晚觀察看看。」皮耶說

兩個鐘頭後，我們三個人散坐在客廳裡，每人手裡一杯紅酒，桌上放著一盤切好的Stollen，皮耶大致把瑪莎的故事作了一個交代後，客廳裡只剩一片寂靜。

「唉...」我手摸著提米被我洗的滑順的金髮

誰也不願去想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