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Apple Tart Tatin @ http://britinfrance.blogspot.com/)

這道中文音譯為「撻達蘋果塔」(或「蘋果倒塔」)的法國西點，源自於西元1898年，在法國中部Lamotte-Beuvron經營旅館的Tatin姊妹，因姊姊在一次製作蘋果塔時失誤將蘋果在焦糖中煮過了頭，便突發奇想將塔皮覆蓋在餡料上直接進了烤箱，於是意外了發明了這道最後以這對姊妹命名的「Tart Tatin」，佐上香草冰淇淋或是香草奶醬(sauce Anglaise)就是道美味的熱點。

「Tart Tatin」至今也發展出不同的做法；內餡除了蘋果也可以用梨子、蕃茄、鳳梨、桃子...等等；連覆蓋的塔皮也不拘泥於傳統，除了甜派皮之外，也有不少餐廳使用起酥皮製作。

「我早就說不同意了，瑪麗莎腦袋在想什麼？！」晚宴廚房的副廚里恩在部門會議臉紅耳赤說著

「現在說這幹嘛，反正她都要走了？」副執行廚師約翰接著說

「嗯...這麼說是沒錯，上面有人情壓力，瑪麗莎這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執行大廚丹無奈回答著

「媽的...太離譜了，當初就說放在晚宴廚房也不會比較好吧！？」大衛很不爽，他是負責晚宴與客房服務兩個廚房的作業。

「因為晚宴廚房白天只要做準備工作，比較輕鬆，人手又夠...」約翰不以為意地說

「是有多輕鬆？？」大衛不高興了，約翰也該閉嘴了。

「要不是我說可以把她調晚班，不然你也不會這麼早擺脫她吧？」看來約翰不閉嘴

「湯姆你覺得呢？」丹問西點部門大廚湯姆

「這不關我的事，我部門絕不收這種人，她一個小時都呆不下去。」湯姆自信滿滿地說

「把這當個例子，以後我們不妥協去支持這種荒謬的決定。」丹堅定地說著

早上十一點，大廚湯姆在巧可力工作室跟我敘述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我邊用刮刀在手工調溫(temper)巧克力，準備要來做些榛果巧克力棒。因為湯姆要求小廚師們快快消化累積的年假，於是這個月西點廚房裡每個人都在輪流休年假，弄得我常常要貼班，這次已經連續十二天沒有休息了。

「這就是工作平權吧？越是要講公平的事情就越不公平...」我笑笑地說

「不過雖說是真的比較不忙，但是讓個七十歲的老太婆進來工作，實在很離譜。」湯姆接著說

「嗯，要是我也不贊成，不確定風險太多。」我說

「我也不贊成。」湯姆說

瑪麗莎是個不專業的人事部經理，天外飛來一筆地認為讓「莉茲」這位七十歲的老太太進飯店工作可以彰顯本飯店是「重視工作平權的良好工作環境」，加上這位老太太什麼部門不選，偏偏想要進廚房工作「一圓半個世紀前的夢想」，於是廚房就得為瑪麗莎這荒謬的決策善後。我不是認為七十歲的老太太不能燒出佳餚，而是飯店廚房的工作環境對於時間掌握有很高的要求，加上忙起來一天要站個十二小時都是家常便飯，況且今天莉茲藉工作平權要求進來廚房工作但卻無法上下午班(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或晚班(下午三點到午夜)，對於其他領一樣薪水的廚師來說，不就一點也不「平權」嗎？我是可以了解大衛難為，只是晚宴副廚里恩是個沒有分寸的討厭鬼，所以我不想幫腔。

「喬，晚上沒有問題嗎？」我看著工作板(Mise en place)問著，喬是負責自助餐廳(buffet)西點的廚師長。

「嗯，都還好，可能要加班一下」喬邊用手將蔓越莓醬拌入一大盆的慕司備料中，喬是安靜做事的英國男生。

「不要加班，大家都準時回家。我來做蘋果倒塔，香草奶醬做了嗎？」我問，蘋果倒塔是工作板上看起來比較麻煩的一項。

「嗯，做了，在冰箱。」喬微笑著對我說

「好！大家都不准加班！」我發神經的鼓舞了起來，開始削蘋果、煮焦糖、烤蘋果、蓋派皮烘烤...共做了十二個蘋果倒塔...

「路易，有沒有空？」大衛站在門口喊我

「嗯？等我一下，我把這些塔送進烤箱，很急？」我問

「不急...還好...」大衛看來有些不耐，整天心情都不太好。

「派里，喬，烤箱的倒塔二十分鐘！」派里是斯里蘭卡籍的小副廚(Junior Sous Chef)，負責的是下午班的晚宴西點作業。

「不要讓小朋友自己弄，留心很燙，OK？」派里跟我比了OK。

這種被交代的事情到最後很容易是菜鳥被推去做，但不熟倒塔製作的人都不會留意拿出成品時底下的焦糖其實有一半是液態的，加上又放在上兩層烤箱，不注意很容易被燙傷。

「怎麼？」我邊走邊擦手

「幫我個忙。」大衛把我領進辦公室，帶上了門。

「丹要我跟莉茲談談，我又不知道要講什麼？」大衛雙手一攤

「她今天最後一天？」我問

「嗯，昨天跟她說下星期要開始輪晚班，她下午就辭職了，說她年紀大沒辦法輪晚班。」大衛說

「你們把她調晚班不就是就要逼她辭職嗎？如你所願。」我靠在牆上說

「不要這麼酸好不好？我要帶十三個廚師，她有特權只上早班，我怎麼管人？」大衛不耐地說

「那找我幹嘛？」我聳聳肩

「幫我跟莉茲談談」大衛說，眼中閃爍著矯情的無辜

「我有沒有聽錯？她又不是我部門的，不然也該是瑪麗莎的事」我實在覺得莫名其妙

「瑪麗莎？算了吧，我懶的跟她打交道。拜託，我跟湯姆談了，他說你OK他就OK。」好傢伙，還先找我老闆談。

說實在的，在職場裡要跟自己父母同輩的人稱兄道弟平起平坐有時就夠難為情了，更何況是屬下是跟自己祖父母同輩的人。尤其是莉茲的職位只是見習廚師(Commis Chef)，等於是部門裡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對她發號司令；里恩雖說是個不懂分寸的老粗，但也不至於敢像罵其他小廚師一樣的對付莉茲，所以就每天都可以看到莉茲用她那偶而會發抖的雙手在廚房裡切著...切著...慢慢切著...

「莉茲，準備下班了吧？」我走進只剩下她一人的晚宴準備廚房，其他人早就去樓上的宴會廚房了。

「還沒呢，還有一小時。」下午三點整

「這些切完就好了？」我從旁邊一整籃的削好的紅蘿蔔開始切滾刀

「呵呵，路易，他們要你來跟我談？」我的來意一點也瞞不住她

「不談，跟妳聊聊天罷了」我很隨意地說

「其實大衛也不用難為情，這樣的結果我覺得很合理。」莉茲說

「合理當初就不會讓妳進來了...丹說妳是為了圓夢才申請這份工作的？」我問

「是呀，我年輕的時候一直都想當個廚師，每當我走過我家鄉鎮上那間費來蒙先生開的餐廳時，我就想『要是我也可以做出這美味的燉肉有多好』！」莉茲說

「後來妳做了什麼？」我問

「什麼也沒做，在家當了一輩子的家庭主婦，可惜了。」莉茲說

「那也是一番事業...至少我的莉塔阿姨這麼覺得...幾個小孩呢？」我微笑著說

「一個，他跟他前妻生的小孩，我沒有自己的小孩」莉茲說的很無所謂

「嗯...」這樣的坦然讓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直到我先生兩年前過世後，我才開始去想，我應該開始過我的人生了，所以我開始找廚師的工作，找了兩年，最後瑪麗莎說我可以試試，瑪麗莎是我兒子的朋友。」莉茲推推她那厚厚的眼鏡說

「所以妳覺得這三個星期的廚房生活有讓妳離夢想更近了嗎？」我問

「是呀，但是也太遲了，因為我不知道這麼遠。」莉茲說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很多夢想；其中有別人在我們身上建築的夢想，也有自己追逐的夢想。人生也就順應地成為用「夢想實現刻度」來作為衡量工具；每當實現了一個夢，人生的成就似乎就向上提升了些。後來我們才慢慢發現原來圓夢計畫裡暗藏著詭計，因為那麼多要圓的夢裡總參雜著別人的夢，而我們也花了這麼多時間去圓別人的夢。

然而，堅持了就真的是你的嗎？那也得看夢的距離有多遠。

「其他人呢？」十二個蘋果倒塔已經出爐，廚房只剩實習廚師萊恩

「喬在巧克力工作室，派里跟尚恩去樓上收餐車下來」萊恩回答說

「有沒有什麼問題？晚班只有你跟派里？」我問

「路易，為什麼做蘋果倒塔一定要用Cox's Orange Pippin蘋果？」萊恩問我

「不是一定要，Granny Smith也可以，重點是這種蘋果比較不容易煮爛，烤出來比較好看。」

「原來是這樣...」萊恩點頭說

「萊恩你幾歲？」我好奇地問

「上個月剛滿十七歲。」萊恩說

「你以後想當西點廚師？」我接著問

「我不知道，我媽說不會唸書就當廚師好了，我覺得西點比較好玩。」萊恩天真的回答

「呵，好吧！喬跟我要下班了，我會上去跟派里說一聲再走，明天見。」我對萊恩微笑著說

仔細想想，有沒有夢想似乎比能不能堅持來的重要。

今晚，倫敦下了今年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