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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燭一芯:《饑餓遊戲》三部曲丨黃瑞怡
2024/08/16 09:17:24瀏覽529|回應0|推薦6

以殘忍暴力的生死搏鬥為故事線的《饑餓遊戲》三部曲在青少年中掀起閱讀熱潮,其吸引力在哪裡?其中又有哪些部分需要謹慎對待?讓我們一起來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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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北美青少年的讀書風氣在洶湧電波(電視、電影、電腦、電玩、手機......)的衝擊下相形瑟縮。長年致力於推動全民閱讀的美國圖書館學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欲力挽狂瀾,自1998年起推廣青少年閱讀週(Teen Read Week),從2003年起開始青少年十大薦書(Teens Top Ten)在線投票活動。那麼,過去三年,是哪一系列著作贏得眾多青少年網海護航,連列少年薦書榜前茅呢?

不,不是《哈利波特》,也不是《暮光之城》,而如書本封面上那隻羽翼鮮明的鳥兒,一飛衝天的是《饑餓遊戲》(Hunger Game)三部曲。

《饑餓遊戲》,作家出版社

當影視劇本寫作出身的柯林斯(Suzanne Collins)轉向青少年小說創作,《饑餓遊戲》首卷2008年問世時,我瀏覽了主流媒體掌聲連連的書評。故事場景設在未來,「施惠國」在北美廢墟上重建了集權政府,都城四周分佈十二個行政區。中央逼迫各區每年送出少男和少女各一名(他們被稱作「貢品」),投身在拼鬥至死,僅有一人勝出的「饑餓獵殺」。全程電視實況轉播,政權借以維持統治秩序。

主人翁凱妮絲,是代表貧困十二區的貢品,至終改寫了遊戲規則與城邦命運。評論欣賞作者對少年心理的描寫絲絲入扣,情節高潮迭起,內容嘲砭時事,對獵殺部分也克制筆尖,不過量噬血。總之看了評論,似乎不讀不快!但一想及故事引火線——都城強逼境內各區每年送出少男少女,投身於拼鬥至死的「饑餓獵殺」——向來對極端暴力素材敬而遠之的我,將這套書列為拒絕往來戶。

時光飛逝,《饑餓遊戲》三卷出齊,僅僅在美國本土就賣出近四千萬本,被翻譯成三十餘種語言,電影拍攝過程聲勢如虹。向來關注青少年流行文化脈動的我,依然不為所動。直到大半年前,剛入青春期的老大偶然提到,他這幾天在初中圖書館,趁著空當,已經速讀完了前兩本;而讀小學的女兒興奮地在旁接腔:「我可以看嗎?可以嗎?級任導師說上週末她隨手打開這本書,就合不上耶!」

是的,有時我可以拒絕跳上世界瘋讀潮流的列車,但是我不能對已經燒近自家孩子心園的野火視若無睹。有一點不情願,有一點好奇,也有一點擔憂,我掀開借來的《饑餓遊戲》三部曲,掉進凱妮絲的世界。

《饑餓遊戲》現象與反烏托邦小說

《饑餓遊戲》三部曲是繼羅琳《哈利波特》系列,與梅爾《暮光》四部曲之後,掃遍全球YA書市的第三波熱潮。與前兩波不同的是,在《饑餓遊戲》的世界裡,沒有騎掃帚執魔杖飛天下地的少年巫師,也找不到俊美吸血鬼或忠誠狼人影蹤,反倒是活生生呈現了現實世界的晦暗前景。換句話說,《饑餓遊戲》可視為青少年文學反烏托邦文類的代表作。

對明天懷抱璨麗憧憬與夢想,是青春少年不成文的專利,因此當反烏托邦小說行銷紅火時,不免讓人有些驚詫:這豈不是與少年階段的特質與需要矛盾?

不過再深點想,場景設於未來的反烏托邦小說,不僅對天際可能出現的災難拉警報,也是雙邊折射的棱鏡——從過去與未來雙角度審視現世,如科克斯書評所說:「通過《饑餓遊戲》三部曲,柯林斯邀請讀者思考沉重問題。為了達成所需要的改變,我們可以容許何等程度的暴力?為了追求正義的目標,可以妥協多少人格正直?為了負起對別人的責任,個人應該自我犧牲到什麼地步?在人格形塑過程中,一個人自己能掌控多少?凱妮絲自己的動機和一致性,都受到嚴格檢視。柯林斯筆下絕不妥協,凱妮絲將面臨痛苦考驗......而如果這本書留給了讀者不少疑問,那恐怕正是柯林斯所希望的。」

電影《饑餓遊戲》劇照

《饑餓遊戲》三部曲如何在架構與內容上引發讀者多層面思考?我們可以從過去、現在、未來三方面檢視:

  • 歷史點

柯林斯自承《饑餓遊戲》小說情節受她自幼熟稔的希臘神話中,克里特島將童男女獻祭給牛頭怪的傳說啟發殊深,但我們亦在獵殺遊戲中看到羅馬帝國競技場的影子。西元頭幾百年,許多基督徒在競技場中灑下殉道鮮血,甚至君士坦丁大帝立基督教為國教後,罪犯、俘虜仍然年復一年被丟到場中,與猛獸或人類搏殺,直到五世紀中一位清修修士以生命喚醒了民眾與羅馬皇帝,終止了噬血暴行。

《饑餓遊戲》裡,施惠國為獵殺遊戲鼓噪的都城人民,和十二城邦被強迫觀戲,眼目不得離開轉播螢幕的老百姓,與歷史上那些目睹弱勢者遭凌遲的人民,不是有些聲氣相通嗎?責難環境和他人是容易的,但《饑餓遊戲》質疑讀者自身:若代代殘酷演出不缺觀眾,若今天人們掀開報章雜誌,打開電視螢幕,對暴力新聞依然津津樂道時,是否驗證了每個人都有隱性噬血基因?

  • 今時點

《饑餓遊戲》三部曲引起眾多討論,主要在於書裡對當代歐美社會與文化進行了多面批評:從電視真人實境秀、都城荒誕流行風、社會貧富階級落差(都城朱門酒肉臭,邦土路有凍死骨),到境內遭嚴密監聽監控、新聞管制,還有窮兵黩武戰爭.....施惠國社會的主要經緯,都能在當前世界找到交集。

舉例來說,有高中生回應,其實,中學校園也像一個分群結黨,弱肉強食的競技場;或者翻翻流行雜誌,對照街頭青春男女模樣,會發現時尚力量往往超過少年荷包限量或獨立思考主張......因為讀者能輕易將《饑餓遊戲》呈現的情境,與自身當下處境結合,玩「連連看」遊戲,自然不覺書中世界遙遠陌生。甚至於,某些少年讀者開始在書中似曾相識的情境中,頓悟當下世界的畸形怪樣!

  • 未來點

與奧威爾經典科幻小說《1984》相似,饑餓遊戲嚴肅批判了未來假想社會中專權的政府,也交叉承現了年輕人對愛情的迷糊與認真。不一樣的是,《1984》中的戀人至終在極權下身心破碎,成為恨的奴僕;而饑餓遊戲裡的比德與凱妮絲,雖然經歷了靈魂與肉體的黑暗幽谷,至終為彼此點燃希望的蠟燭。在這一點上,柯林斯在描寫了理想破滅、人性懦弱狡詐等負面元素後,仍回歸青少年小說傳統(與成人文學不同)——不管現實多麼黯淡,人性如何扭曲,隧道何等黑暗漫長,盡頭仍有一蕊閃爍的星星之火。

以小博大的故事

從閱讀影響力來說,主角凱妮絲是全書靈魂人物。她言行如此鮮活,內外在轉變如此具體。她的生命故事如她手裡百發百中的羽箭,射入讀者心深處,留下深刻甚至痛楚印記。

我們與她同感貧困生活裡的掙扎,競技場上救死求生的驚險,對自己革命角色的疑慮,還夾雜著三角初戀的困擾,對逝去父親的憶念,對軟弱母親的愛恨交加,對唯一妹妹的保護憐恤......她成了英雄的象徵,不是因為她完美無暇或智勇無敵,而是因為她每回在絕境裡做出的選擇——從舉手替代妹妹小櫻出征,與比德共同伸手亮出毒莓,甚至於最後牽手重建家園,她次次在苦難深淵裡以手錶心——心的大小與拳頭相當,愛是最有力量的武器!

然而《饑餓遊戲》同時也有比個人損失犧牲更宏大的圖畫,它是關係到人權和人道的故事,批判了當代社會和文化,政治與權力。從這點看,柯林斯的作品若能流傳,是因為她塑造了有血肉的人物,批判了現世問題,又傳遞了普世關懷的資訊。

電影《饑餓遊戲》劇照

那麼,仔細讀過《饑餓遊戲》之後,我自己對這部作品就疑慮盡消了嗎?不全然,有兩點仍需一提:

其一,文學中的暴力尺度

當初我將《饑餓遊戲》當作拒絕往來戶,主因自己對青少年文學中暴力血腥,尤其是童少相殘的反彈(如日版漫畫與電影《大逃殺》,我至今依然無法吞咽)。當時未理解的是,作者柯林斯本人也是反暴力的,她寫作《饑餓遊戲》的動機之一,是借刻畫強制性「獵殺遊戲」對少年和其家人的恐怖身心折磨,來警示公眾。換句話說,她選擇一步險招,將黑暗盛盤上桌,意欲使讀者倒胃反彈......

那麼,柯林斯的途徑是正當的嗎?我們是否能用描寫暴力來批評暴力?用刻畫戰爭來促進和平?用展示謊言來捍衛真理?如果說,以說故事途徑來撥亂反正是中外文學工作者常用的手法,我們是否仍需擔心孩子們在閱讀《饑餓遊戲》三部曲後,不但沒有接收到作者原本想傳達的信息,反而起了模仿念頭?

其二,適合的讀者群

前面的提問引出下一個考量,就是《饑餓遊戲》三部曲的適讀群究竟在哪裡?兒童少年讀物出版界,不時以作品「適讀年齡9到99歲」來行銷,《饑餓遊戲》三部曲顯然不屬於這類老少鹹宜的作品。

我認為理想閱讀圈應該是身心漸趨成熟的高中生與成人,能伴隨導讀或雙向討論則是最佳情境。除非是特殊案例,否則初中以下的孩子閱讀這類作品要極其謹慎,觀賞改編電影更要小心。師長與青少年輔導如果願意傾聽悅讀水流、少年思路,可以從分享《饑餓遊戲》三部曲中開闢管道,帶進信仰活水,小心可別一開始就丟下標準答案大石塊,堵塞了深層思辨水路。

結語

《饑餓遊戲》故事開始時,凱妮絲胸無城府,亦無大志。苟活在社會底層的她只求自己與家人溫飽。當她為救妹妹小櫻,自願進入競殺遊戲中時,也只有微乎其微的生存願望。隨著情節推展,意外地,她成為革命象徵,成為軍國大計的策略棋,在個人願景和眾望所歸的巨大落差下,她被逼上成長與成熟的梁山,不得不睜眼看大圖畫,想大道理,點滴明白了獨善其身的自私,與兼濟天下的意義。

然而意欲兼濟天下的凱妮絲和同儕,與敵人之間並非兩軍相爭那麼單純,而是在統治者與革命者兩邊鮮明的旗幟裡,都交織著人性偏執黑線。她在叛軍營裡助長革命火勢,自己也在殺戮、背叛、欺瞞、傷逝的熊熊烈焰中燒傷。致使凱妮絲身心遭受巨大劫難,無辜至親付上代價的,其實是每個人的罪性與罪行。

當浩劫後黑暗籠罩天地與內心,凱妮絲與比德極盡己力在讀者心中點燃的,是一芯搖晃、微弱卻頑強不熄滅的燭火。這丁點微光,短暫溫暖了多少讀者嚮往的心腸。《饑餓遊戲》閱讀熱潮如火燎原,可見少年(與成人)在這末世如晦的風雨中,透過文學眺望似乎更灰暗的明天時,多麼渴求盼望!

那麼,我們可否想像,在這一代青少年文學裡,有人出來說另一種故事——灰燼廢墟中,不僅望見人自己微燭一芯,還瞥見從時空外翩臨,從未熄滅,始終燃燒,永遠光燦的靈火。

(本文選自《尷尬少年遊》一書,橄欖華宣出版)

-END-

作者簡介

黃瑞怡

台灣大學圖書館學學士,美國俄亥俄州大學語文教育博士,專攻兒童青少年文學。多年在南加公私立中小學任職,現任聯合基督教學校國際學生部主任。台灣《校園雜誌》「尷尬少年遊」,「惡水築書橋」專欄作者。曾參與遠東廣播公司童話系列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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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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