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節倍思親。重陽節到來，又是探望父母的時候了。作者以母親的手寫起，細膩動人，似乎也喚起我們對長輩的諸多記憶！

十月，山中秋氣漸濃，萬籟沉寂之中。

秋風如鍾，吹枯了鄉土草木；綠色漸隱，秋容織於木葉上。落木輕快地跳著飛旋舞，忘情地吻著大地——那滋養它們的所在。好似要報答這養育之恩，在無聲中化為塵土，依偎著根系......

正望著午後如夢似幻的窗外出神，一句響亮的呼喚聲——「婉婉，快來吃飯了！」萬千思緒戛然而止，方回過神來，伸個懶腰，順著聲音，來到餐桌前。看到擺好的飯菜，目光又落在母親身上，她邊拭著臉頰上的汗水，邊將碗筷放好。

好多年了，母親依然如故。麻利地準備飯食，急匆匆地招呼我們用餐，最先盛好父親的碗。望向母親的手，粗大又結實。思緒像翩飛的雨燕，飛到遙遠的童年。

小時候，母親的手會變魔法。各種食材，一經她手，便成了美味佳餚。什麼西紅柿炒蛋、四季豆燉肉、青椒炒肉絲、蒜薹炒雞蛋......別看就幾樣，卻是百吃不厭的味道。

最稀奇的是母親愛抱一個醋瓶子。說是經常泡，能治好她滿手的灰指甲。這好像是沒有時間的長跑。她鍥而不捨，迎來成功。不知過了多少年，又是什麼時候，她手上的灰指甲悄悄開溜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母親的手勁兒。每次被她拉著，都像是被鉗子夾住。小時候，因生父母的氣，我會跑到外面躲藏起來，母親總能找到我；又或者摔門之後躲在屋裡不肯出來，母親就在門外靜靜地等。一開門，她的手會立即抓住我，怎麼掙都掙不脫，好像在說：「不准離開我。」

母親的手不僅勁兒大，更是靈巧。她會繡、會鉤、會編織、會縫補。早年，房中的門簾是她繡的；手中的絹帕是她鉤的；家中的被褥是她縫的；我身上的毛衣、毛褲是母親一針一線織就的，暖和、舒適。

她還有妙手回春之力。家裡養了五隻幼雞，其中一隻小母雞不知得了什麼病，不吃不喝，幾乎要死。母親總盯著它，發現它屁股溝處有炎症，竟給它那裡塗了些紫藥水。自此這隻小母雞竟掙脫了死神的手，漸漸好轉，更有了自己的名字——「紫屁股雞兒」。

如果說我的調皮，讓父母吃了不少苦頭，那最讓父母難過的是我的眼睛。斜視加弱視。父母會搭凌晨最早一班發往洛陽的車，帶我去看眼睛。看完眼睛，便是逛商場，添置衣物。後來我的眼睛被遮住一隻，便有了「獨眼龍」的美稱。

有一次，醫生向母親提到一款治療儀，母親想都沒想便買了下來。從那天起，每天晚上給我做眼部護理，天天如是。甚至下了夜班，已到午夜，依舊不落。 直到機器壞掉，她才正常休息，卻仍舊是先洗衣服，後睡覺。

母親壓力最大的時候，是父親重病，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的日子。那時，我被誤診，和父親住進了同一家醫院。母親除了看護，還要預備三餐，熬煮中藥，忙不過來。實因無人可託，才將我托給別人。誰料知人知面不知心，所託非人。那時我才兩三歲，什麼都不懂，就因此出了大事。母親知道時什麼都沒說，因那人已經出院。她痛到一言不發。這件事也註定我不似常人。不過，父親因母親的悉心照料和自己的好心態，雖在陰曹地府走了一遭，卻硬生生被拉回來。身體雖偶有波動，但再無復發。

我那時體弱，經常有肚子疼、扁桃體發炎、感冒、發燒等小病染身。母親常常伴在身旁。尤其夜晚發病，更讓母親徹夜不眠。加上父親病弱，家務全落在母親身上。如此繁重的工作，越想越覺得母親的日子艱難。卻從未聽過母親喊累。

我漸漸長大，越發孤獨，索性開始養貓，貓兒的名字是「咪咪」。除了讀書，作伴的只有這隻貓。和父母溝通太少，距離也越來越遠。可是，貓兒卻和母親結下了深刻的友誼。母親很懂貓，知道如何用食物制服它。後來我去遠方讀書，母親就把養了多年的貓兒送了人。每次回家，都能聽到她的歎息：「我的貓兒不在了」。

母親的手就這樣呵護著我長大、成人，呵護著父親的健康，默默無聲。她太累了，希望手中的活兒我們能分擔一些；卻無法平靜表達，也沒人理解她。那時我正掙扎在考場上，除了考試、動漫，什麼都不入耳。終於，她病了。我在外地求學，回來才知道，依舊沒有重視，完全淪陷在考試中。父親在我耳畔哀歎他的痛苦。我也無動於衷，無可奈何，無能為力，表達不出一絲同情。只簡單說了句：「誰都有生病的時候。」

母親是個急脾氣，不會等待。每次，我幫她做家務，她都很欣慰。但是遇到洗衣服，我總會因為手中有事，請母親等一下，結果都被她洗了。有時真想說，實在沒辦法圍著她轉，卻看不到她正圍著誰轉。

說來，她本是煤礦充燈房的一名女工。那年代，充燈房的工作是有害氣體職業，因為硫磺氣體，容易造成職業病。再加上三班倒，母親硬是頂著壓力，把活兒幹得乾淨利索，沒丟過一盞燈。

這麼多年過去了，母親的頭髮，因操勞過度，早早白了一大片。歲月的傷痕，重重壓在她身上，也難掩她年輕時的風姿。美麗依舊能從她臉上找到。家裡添置了全自動洗衣機，替她分擔了一部分家務。此後卻發現母親玩起手機沒有點兒，心中很擔憂她的眼睛。

令我不解的是收拾家務。總有些經年不用的東西放置在桌上、桌下，堆滿了大半個屋子，卻不許棄掉。每次收拾家當，我只能歸置一遍又一遍；卻理解不了，為何不將它們捨棄。每次問起，她的回答都是：「不能扔，不可以扔。」也許，那是懷舊、是思念、是逝去的韶華。

想起母親忙亂的身影，我時常後悔。如果那時能懂點兒事，不決意出遠門學習和工作，而是多照顧母親的情緒，把她的心聲放在心裡，是不是會讓她少生一些氣，而多些輕鬆的時間。如果我從前能幫母親多做些家務，是不是會讓她有個好身體，至少不像現在這樣差；是不是會讓她感受到被照顧的喜悅，多一些欣慰和愉悅，而不是連休息也不能讓她從疲憊中恢復過來。

在家工作這段日子，開始時，母親依舊會在工作時間打電話過來。漸漸地，來電少了，家門卻敞開了，母親常在下班時間等在門口。為此，我好生不安。那些在外的日子，母親獨居家中，是怎麼走過來的？

這兩年，母親越發顯老，饅頭卻蒸得一年比一年好。奶奶曾笑說母親蒸的饅頭歪瓜裂棗，到如今連連誇獎其有模有樣，個個像彌勒佛。可皺紋卻從饅頭上爬到了母親臉上，留下痕跡。但她的手依舊像鉗子一樣有力。只是從前是拉著我，現在是挽著我。

母親常說「趕快，趕緊點！」，卻沒能幫她留住時間；聲聲「累呀！累呀！」，她的精力卻在這瞬間流去。曾經，覺得母親太容易記仇，對那些別人給她的傷害，念念不忘。只是對我給她帶去的痛苦，卻不記得。

如今，女兒再也不想讓你過獨自一人、擔驚受怕的日子。女兒會好好吃飯，認真度日。只希望用遲到的陪伴，換來你的鶴髮童顏，並從你手中，接過生活的重擔。使你這雙無數次呵護我生命的手，所顯露的慈愛，在我手中傳承。更希望我的信仰，可以為你擔起心中放不下的重擔。

-END-

作者簡介

清婉

中文系畢業。喜歡傳統，熱愛古典；喜歡風雨，熱愛文字。期盼做一名文字工匠，書寫各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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